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帝心臣(GL)》神经不正常 文案: 重生前,姚怀远是惨死祈山的女帝。 重生后,她成了“居心叵测”的奸臣明鸢。 …… 临死识奸臣,重生知爱人。 怀帝心为臣,姚怀远想看清,良将身死,究竟是何人黑手?君王离世,她的子民可曾长安…… 扫雷: 1.这是个女帝重生到奸臣身上的故事 2.1V1 HE 姚远山X明鸢(大雾) 3.正剧 强行政治女尊架构 4.重生不在前三章,非自攻自受 5.主角死不掉,人物可能崩坏 6.智商可能下线,没有多少阴谋诡计 7.码字不易,谢绝人身攻击 8.相见是缘,如果崩了,请默念作者名一千次 (这是补充的小九——此文慢热)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姚怀远(明鸢),储良玉(姚怀远) ┃ 配角:各种常规古风酱油 ┃ 其它:重生女帝 第1章 第一章   寅时已过,祈国皇城中仍有灯。   “陛下,八百里加急!”   略带欣喜的女声引得年轻的君王从奏折中抬头。   “恩。”扬眉瞥过近臣掌中的竹简,君王的俊脸上浮出温情。   寻常急件,图便宜,皆是选轻软材质为媒。如今这沉甸甸的反常物件,无异在言,大将良玉不日便会凯旋。   凯旋……   含笑参着良玉的心思,姚怀远看折的速度要较素日快了些许。   良玉走时,她才十五。   而今,她已双十……   流光真真催人。   “陛下可是要先看储将军的折子?”   知晓怀中的急件从阿姊那处来,储雪衣大着胆子走在君王身侧,明眸中尽是关切。   阿姊六岁从文,自通文墨起,便成了先帝为君王选定的侍读,追随君王左右。彼时,君王还不是储君,只是一不尴不尬的皇女。   待到六年后,阿姊以一篇不足千字的《奸臣论》名动京师,得诸方长者赏识,君王便也随之一跃成为先帝的心头好。   紧手记过先帝忽然下旨,废嫡立长,储雪衣禁不住扬眉打量融在烛光中的君王。   君王相貌生得不错。   虽不及右相明鸢之流明艳,却胜在稳重。   唇不点朱,发不成束。及地的青丝将那双疲惫的眼衬得迷离且懵懂。   佐上那转动在指尖的圆锋……   储雪衣想起了阿姊动笔的模样。   君王与阿姊越来越像……   或者,阿姊越来越像君王?   眸中闪过储良玉跨马挥刀的身影,储雪衣轻笑。   她定是记错了。她的好阿姊打投笔从戎后,便再无儒生模样。只有储府那柜落尘的书,还与后人说着,储府长女曾是个文臣。   “夜深了,陛下还是早些歇着吧……”念过离右相明鸢谒见,还有半个时辰,储雪衣冒死督促君王小憩。   此事原不该她一外臣张嘴,奈何君王早年急于政事,未曾选夫。   “不成。”察觉到眼前人在走神,姚怀远温声将与储良玉身影从雪衣的心头驱走,“今日的折子还未批完……卿知晓,政事不得耽搁……”   “可……”雪衣正要提右相谒拜一事,却见君王将折子放下,伸指展开竹简。   “下不为例……”   君王似告诉雪衣,又似告诉自己。   “真该让良玉瞧瞧你此时的模样。”   君王的轻叹熏得雪衣身子僵硬。   她似乎言了不该言的事情。   今时是阿姊在宗中代母行令。若是阿姊,知晓君王因她一言,便看竹简而弃批折,她怕躲不过一堆好罚……   储雪衣如是想着,面色发白。   直到由暗纹裹着的折子在君王的指尖折出暖光,储雪衣才了然明悟,君王不过是一时兴起,并不会与她在这小事上为难。   瞥着雪衣忽明忽暗的面色,姚怀远轻笑着将竹简上的“安”字转成言语:“这竹简乃良玉所刻。她说,北地的战事已经平了……”   “平了?”被突如其来的喜讯击溃,储雪衣小退半步,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阿姊竟是将北地平了……”   “是啊……卿的好阿姊平了北地……”姚怀远弯眉道,“北地苦寒……先帝登基四十载,屡征不得。孤以为,欲取北地,至少还得十年。何曾想,旁人一世都难成的功业,良玉竟只用了五年……”   “都是陛下圣明!”俯身与姚怀远一拜,储雪衣颊边皆是桃红。   她的阿姊,不过二十出头,竟是这般厉害!   “呵……”伸手将雪衣扶起,姚怀远温声道,“都是你储家的阴德……”   “陛下谬赞了!”雪衣抬眸望着毫无嫉色的君王,笑道,“储氏门楣能出阿姊那么个奇女子已是占了百世的气运,何敢贪功?都是陛下福德……”   “你却是会说话。”姚怀远敛袖从一侧的案上取出一本名册,低笑着吩咐道,“待传罢右相觐见,你便回府歇几日吧……良玉的封赏,孤自会斟酌……”   言罢,姚怀远便将思绪都凝到手中的名册上。   秋后是问斩的好时节,她却不怎么乐意伤人。说她优柔也好,寡断也罢。斩杀一事归于国主,原就秉着爱惜子民的夙愿。   为君六载,姚怀远始终深信民为国本,君国一体,伤民即是伤己。   至于自身福祸荣辱,便是神鬼之事,飘渺如烟,不可窥看。   “唉……”敛神端朱笔从厚厚的名册里挑出几个酸朽名字,姚怀远蹙眉理清开春时永宁贪污案的脉络。   永宁一案,原不该追究。   奈何,此案关乎国本。   想着永宁一地竟是有千余子弟,因未曾与太守行贿而耽搁前程,姚怀远便觉得这册上大大小小百十个官吏着实当可恨。   祈国官阁俸禄之高,素有民怨。   如若再填上这些尸位素餐之徒,那颓势便无人能挽。   好在朝中还有如良玉,明鸢这类能臣。   “明卿,你说这几人该如何处置?”锁眉念过那些熟悉到闭眼都能诵出的名字,姚怀远抬眼望向跪在殿中的女相明鸢。   她想听听明鸢的意思。   明鸢与她相识十五载,曾侍读左右,又是肱骨之臣。   “回陛下……”见姚怀远的视线已落到自己这处,明鸢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玉印呈上,保住名册上的众人,“昌王已经自缢在府邸,臣不辱使命……”   “恩?昌王已死?”亲手接过玉印,姚怀远愕然。   废储昌王竟是这般轻易就死了?明明上月才赐地南郡不是?   记过昌王姚念安离京时,那双满是愤恨的眼睛,姚怀远眼神黯了黯。   虽早在遣明鸢办差前,便知晓昌王是贪污案主谋……但如此突然的离世,委实太过蹊跷了。   是不是有人嫁祸了念安?   重新将精力凝到明鸢身上,姚怀远思绪百转。   昌王的差事是明鸢办的,昌王的死因恐怕只有明鸢能说明白。   “昌王是何时离世的?”姚怀远眸中划过深意。   明鸢道:“回陛下,是今晨。”   “今晨?”盯着眼前那双闪着机敏的眸子,姚怀远还想再问,明鸢已叩首将昌王写的自白书呈上。   “昌王说,陛下看过这些便什么都明了……”明鸢叩首道,“鸢今晨闻储将军大劫,臣请大赦!”   “恩?”见明鸢不声不响便救下了册上人性命,姚怀远思忖片刻,道,“便依明卿所言吧!”   “是……”起身将偌大的宫殿留给君王一人,明鸢抬步迎上宫墙外的萧瑟。   祈国皇室,血脉虽多,却并不亲厚。   撇过夺储途中落败的六位皇女,这皇家能临朝的血脉,不过姚姓姊妹三人。皇家与寻常宗室不同。于寻常宗室,三人尚显单薄。于皇室这三姊妹而言,只要往这三人中扔下一把龙椅,两人都显得拥挤,更遑论三个?   旧时昌王离皇位不过一步之遥,如今……   想过储良玉归期将近,明鸢眸中闪过几分暗芒。   陛下,你可知昌王不仅好端端活着,还藏在微臣府上?   ……   目送明鸢离去,姚怀远把玩着王印怅然若失。这王印原是她赐与昌王,刻字“同光”,取义她一日临朝,昌王便一日不死……   谁曾想,斯人已逝,她却仍在皇位上。   仓皇俯身从案下取出四幅画像,姚怀远缓缓展卷,试图掩去面上的苦涩。   显赫的亲情薄如纸。昌王一死,左右两相怕是皆大欢喜了。   毕竟,昌王于群臣而言,是有胆识谋政的叛逆,并非姊妹。   低眉瞧着案上借的美人卷,姚怀远思绪纷乱。   她闭目似乎就能瞧见念安,那不设防的样子。   散漫地将带着自己体温的王印掷到地上,姚怀远冷眼旁观。   为储时,左右便有不少谋臣以昌王掌中有印为由,离间她们姊妹。   而今,她已为掌握乾坤,却仍护不住姊妹的性命。   委实可恨!   女子临朝的祈国,百年皆循礼教安家宅,平四海。   信手翻阅历朝史册,何时能寻到今朝这等手足相残的恶事?   追忆过先帝临崩前那合不上的眼,姚怀远悲从中来。   母皇离世前,便忧惧百年之后,祸起萧墙。   谁料一语成谶?   母皇辞世不过六载,她们姚氏姊妹便仅剩两人?   盯着寒玉与乌金相撞后留下的那抹白,姚怀远打心眼地起了嫌恶。   登基二千个日夜,她从未敢将先帝的遗训抛下。   社稷重,君次之。   宗族重,己次之。   若是为君便只能孤家寡人,那她还不若将这位置让与皇妹含言来坐!   可惜,这不过是说说罢了。   含言当下未满十二岁,还经不得风浪。 第2章 第二章   记挂居在宫外的皇妹,姚怀远心神恍惚。   她或是有小半月没召含嫣那丫头进宫了。   说来也怪,昌王未死前,姚怀远甚少觉察宫闱清冷。到此时,不过是看了一份谢罪的自白书,她就浑身不在自。   这或是古语中所言的唇亡齿寒吧……   沉默过一阵,姚怀远低眉将压在案上的图卷细看。及笄那晚,除了昌王姚念安,她还绘有含嫣的像。伸指拂过卷中略显娇憨的醉容,姚怀远决意去含王府上看看。   料到支会含嫣会废些功夫,姚怀远在命过侍奉在殿外的婢子将铺在案上的画轴收好后,即点妆更衣,携五六宫婢,欣然乘车辇出宫门。   皇城的宫门修得宏伟。嵌着鎏金饰物的巨门似乎在昭示着,门内藏着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奇珍。   姚怀远从罩了九层青纱的车辇里扭头窥看,模模糊糊记起数年前,她与良玉一步一拜,靠近那殷红的巨门。   要是良玉在京都便好了。   想起储良玉此时还在北地,姚怀远不禁失望,却又未将这少有的遗憾流露到脸上。   或是数月后,就能在宫门口迎良玉凯旋了吧?   她该赐何物迎人呢?   斟酌着储良玉归来时的赏赐,姚怀远忽闻宫婢言,已到了含王府。   已经到了?   命宫婢前去敲门,姚怀远敛目。   原以为含王府地偏,谁知不过半柱□□夫,车辇就行到了王府门前。   识得青衫是含王府管家独有的打扮,宫婢快步走到管家身前,道明来意:“辇上坐的是国主……含王可在府中?”   “国主?”知晓了府门前的车辇是銮驾,含王府管家额上沁出了薄汗。   由是姚怀远此番成行前并未遣宫婢提点,含王府中上下无半分准备。   “主子在府中……”知晓宫婢是君王近身人,管家只能小心应付,“但,因昨夜挑灯夜读,主子误了……”   “早膳”二字未出口,宫婢即凌空拍掌,召来近侍八人换轻轿,侍奉姚怀远下辇。   “即是含王在府,姐姐还是速迎陛下离辇吧。”   审慎地与管家多言半句,宫婢转身守回君王轿前,唱和道:“进府!”   尖利的施令让周遭人胆寒。   霎时,含王府众跪倒一片,山呼:“恭迎圣驾!”。   “免礼吧。”   由管家迎着入府,姚怀远有些诧异。含嫣打小守礼,怎会不知出门迎君的道理?莫不是那丫头计较她来得突然,刻意在府门前与她耍性子?   “含王近来可好?”攥着见皇妹的心思,姚怀远心不在焉。   “回陛下。主子一切都好……”小心翼翼地将圣驾带到府内,管家面色不佳。   瞧出管家有旁的心思,姚怀远将视线投到不远处的栏杆上,不动神色道:“若是有旁的事,可先去做了……孤一人在此等含王便是……”   “这……”   君王亲临乃是天大的事,容不得含糊。   但……   瞧出君王似是对府中的陈设生出兴致,管家犹豫了片刻,还是决意借口烹茶,遣婢子去府外寻人,遂叩头道:“谢陛下体恤。”   “退下吧。”   姚怀远点头应允。   见含王府管家竟是这般托大,随行的宫婢皆是不满。只是碍着姚怀远未发言,几个宫婢也只能跟在姚怀远身后,于含王府中随意转了转。   含王府简朴,并未有什么豪奢的布置。   故而,未多时,姚怀远就失了兴致。   “那主事离去几时?”   盯着院角那一丛丛秋菊,姚怀远问话。   婢子道:“许是有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   隐约揣测到含嫣不在府上,姚怀远微微失神。   她没想过姚含嫣会不在府中。   依礼法,含嫣及笄前,该是养在宫中的。怎奈她耳根子软,耐不住含嫣在她耳旁说道皇城里寂寥,便纵容了她离府。   宫外百姓不比宫中宫婢知晓轻重。忧心含嫣在外受辱,姚怀远即命宫婢唤来府婢,温声询问道:“含王出去多久了?”   “回陛下。婢子不知……”   跪在地上的府婢如惊弓之鸟,抖得像筛糠。   “怎会不知呢?”瞧出府婢面色有异,侍奉在一旁的宫婢赶忙抢在姚怀远开言前将府婢扶起,循循善诱道:“妹妹你且安心说,陛下不会与你降罪的……”   任宫婢扶她,府婢紧张得抓紧了掌中的小帕,她一介贱民,怎么有胆量在君王面前数落主子一清早就拎着长鞭,去明相府上找麻烦……   “婢子知道,知道……”   胡乱地搪塞着扶住自己的姐姐,府婢腿根发软。   “莫要慌。”见眼前这两婢子僵持不下,姚怀远解围道,“若是不想说,便不说了……”   “这……”   君王不杂怒气的声音如清泉灌到府婢耳中,府婢左右为难。她着实不知该对君王据实以报,还是捧着忠心,帮主子在君王面前打马虎眼。   豆大的汗滴“啪啪”落下,府婢偷瞧面色如常的姚怀远,心同擂鼓。   “罢了,下去吧。”挥手命府婢离去,姚怀远将视线转投到匆匆赶来的管家身上。   知晓含嫣已不在府上,姚怀远径直问道,“文萱何在?”   闻君王问到了文萱,管家脸色白了白。文萱是含王建府时,君王远钦赐的管家。此刻正在柴房中。若不是文萱因顶撞王爷被关到了柴房,她怎会有机会来恭迎圣驾?   躬身与君王将茶碗献上,管家凝神瞧着宫婢的脸色答话,“在……王爷在……”   宫婢追问:“在何处?”   “奴……奴不知……”管家咬牙抗下。   见管家摆出了就义的气势,姚怀远生出了回宫的心思。她原是为含嫣而来。既是含嫣不在,她离去便是,没理由留在含嫣府邸骇人。出言命宫婢将车辇中的糕点与珠宝给含嫣搬来,姚怀远转身上轿,嘱咐道:“待含王归府,便说孤这做皇姐想她了……”   会意到君王要走,站在堂中的管家又是一乱。王爷临走时曾嘱咐,若是其午时未归,便需得进宫搬君王救场。此刻,离午时,不过半个时辰。若是午时王爷没归府,她再求到宫门口,岂不是自找苦吃?   权衡着利弊,管家的脸皱成包子褶。开口不成,不开口也不成。她真真被自家的小王爷害惨了……   罢罢,秉着命贱得不能多揣度的横心往地上一跪,管家打着哭腔,痛哭流涕道:“陛下,奴求您快去右相府上救主子!”   “救?”稳住掌中险些跌落的玉茶碗,姚怀远等着管家道明始末。   明鸢不是好事之徒,定然不会凭白无故招惹含嫣,置之于死地。   “回圣上……”迎上君王的视线,管家正要答,却见身后多了个人影。   这人是谁?   想不出府中何人有这等胆量来见君王,管家竟把跑到嘴边的话咽下。   注视着晃晃荡荡的人影,姚怀远没有发话。   她认识来人。   来人也认识她。   “回陛下,王爷是为了昌王……”接着管家的话头继续,文萱满目愁容。   “昌王?”忧心含嫣安危,姚怀远便顾不得文萱。   留下一宫婢在府中照看,姚怀远匆匆换了顶小轿,转往明府查探。   见君王竟是这般急躁,文萱不禁锁紧了眉头。些许事,上位者未必比她看得清。明明早在君王遣明相南下暗访昌王时,含王便对君王起了怨念。   君王竟不知……   不过,念过明鸢是出了名的分寸,文萱即暗笑自己庸人自扰。君王亲临怎会出岔子?含王合该眨眼功夫就回来了。   文萱如是想着,忽地记起了方才府中救她出柴房的婢子曾递与她一个纸团。   纸团?   后知后觉地将袖中的物件摊开,墨色的“薨”字,激得文轩大惊失色。   有人要行刺?   无心想纸条来处,文萱伸手拉住想要去含王寝室查看的宫婢,匆忙问:“陛下此行带了多少人?”   “唔……”似是被文萱的举止逗笑,宫婢掩唇与文萱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百?”文萱瞳孔微缩。如今虽太平世,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如何敢只带着两百人出皇城?   “呵。”宫婢笑,“陛下怎会带两百人来含王府呢?怎么着,也该有千人呀!”   文萱闻言,身子一轻,面上浮起了几分笑意。既是君王带了千余人手,那这纸团上的字迹该是无稽之谈。   “有劳妹妹了……”知晓君王无碍,文萱即准备离去。   谁知,未等她走出三步,方才出言宫婢就凑到了她耳边。   “此行,算上婢子,陛下只带了八人。”   宫婢的声音极小,小到文萱以为宫婢口中的“八”是幻觉。   文萱反问:“八人?”   “嗯……”   宫婢点头,文萱只觉天旋地转。   奸人是有备而来,自不是七人能敌的。若君王身侧当真只有七人,那明府之行定是凶多吉少! 第3章 第三章   捕捉到文萱慌乱的眼神,宫婢匆忙将文萱扶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姐姐这是怎么了?”   “快去寻府尹!”文萱抓住宫婢的袖口,低声道,“陛下有难!”   “什么?”   闻文萱道姚怀远有难,宫婢长眉一蹙,回神即拉着文萱乘君王的车辇,直奔京都府衙。   京都府衙在城南,从含王府行,需横穿市井。   故而,车辇过处,皆被围观的路人挤得水泄不通。   盯着那疾行的车辇,路旁搭摊的沏茶人低声嘟囔:“这是谁家的车辇?竟是比明府的排场还大……”   “八成是含王府!”临摊卖煎饼的胡乱猜测。   “啊!含王府?不会吧……”   沏茶人不信,卖烧饼的挑夫却激动地拉着卖煎饼的摊主边比划:“对!就是含王府!现在含王府那位可厉害着呢!听说了吗?咱含王府那位可是明府那位的腿给打断了?”   “什么?打断了?”摊位上的茶客追问,“怎么打断的?何时打断的?含王府那位,不是还是个小娃娃么?”   “就是小娃娃才能骑在相府那位的头上啊!”挑夫拍腿道,“方才你没在相府门口瞧!含王府那位可厉害着呢!别看人家年纪小,那长鞭舞的,不比储将军差!”   沏茶的对挑夫不满:“哎哎哎!说含王府便是含王府,扯储将军做什么!咱京都哪个不知道,储将军是个巾帼英雄,还稀得你在这儿瞎掺和。”   “是是是。”晓得储将军是沏茶人身上的逆鳞,挑夫哈哈一笑,沿着之前的,继续道,“哎呀呀!你们是没看到含王府那位人小鬼大……就看她铁站在相府门口不走,等相府那位一现身,就‘啪’一声……你猜怎么着!哈哈哈哈!那夭寿的见血了!”   “见血?嚯!你这是打哪来的消息?”深知挑夫嘴里没准头,卖煎饼的摊主麻利地将锅中的面胎翻个边,“你这都是瞎传的,相府那位怎么敢招惹皇都那个……”   “嘁!”见卖煎饼的对高官密事没兴致,挑夫歇担子嚼饼,含混不清道,“你还别不信!明府传出的消息,说昌王没了!”   “没了?”沏茶人住手,“昌王怎么没了?她上月不是还好端端受封赏么”   “呃。”挑夫□□饼噎住,说不出话。但想到此时正说到要害,挑夫便捏住喉咙拼命的挣扎,“咳咳咳,传言,是上头变了……”   “变了?”卖煎饼的惊诧,“当朝是明主,怎么会变天。你这厮卖饼卖糊涂了,这般瞎话也敢说?”   “没准是真的!”茶摊上的客人也纷纷打开话匣子,争论起近月祈国出现的异兆。   “有人说,含府那位才是明主呐!”一个贵公子打扮的男子半遮半掩道,“相府的桂花早早的开了!‘桂’通‘贵’……今晨含府那位不就是去相府么?你们且说,这天下有几个比那位还贵的?”   “这般说就是没道理了。”摊中一位女客蹙眉道,“方才那车辇也是贵极,你怎么不说……”   “我正要说!”似是早料到女客会有此言,贵公子用折扇盛出一扇面的铜子,“我敢打赌,那车辇是从含王府来!若是诸位不信,这铜子便是订金!”   “是吗?”女客眸光一凛,正要问公子如何知晓那车辇的主人身份极尊,却瞧到贵公子朝前走了几步。   “当然是!”扬扇将铜子洒向摊中的各个主顾,贵公子大笑着走出茶摊,笃定道,“我顾源一诺千金!”   顾源名字一出,周遭一片哗然。   顾家是祈朝有名的商户。俗言中“无顾不成镇”的‘顾’,说到便是顾源本家。相传顾家儿郎个个经商,传到今时,排行老大的顾源,就是当下顾家的掌权人。   料定由顾源坐东的赌局没疑点,众人便争着捡地上的铜钱。   见眨眼间,喝茶人都成了赌徒,女客哑然失笑。   追着设下赌局的男子离开茶舍,女客急呼道:“公子且等等,你方才并未说到何处寻你?”   “嗯?”惊讶有人竟是不识得自己,顾源转头将身后的女客细看。   女客约莫二十岁上下,头上用了根竹簪,麻布襦裙内裹,裙角处,隐约露出半只长寿坊精制的绣鞋。   这身打扮说来简单,搭得却是极为考究。不说长寿坊的绣鞋有价无市,单看那麻布上的暗纹便知价格不菲,更遑论那巧器行的竹簪……   京都何时来了这样的人物?顾源凝神迎上女客的视线。   当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映入眼帘,顾源猜出了女客的身份——祈帝怀远!   他与储雪衣有婚约,曾在其姊画中,见过祈帝的眉眼。   顾源道:“不必寻。”   女客问:’“那何时再见?”   “待小姐能赔得起赌约。”   故作神秘地为这次会面画上句号,顾源就近上了一辆缀满玉珠的车辇。   他是乘车而来,车一直在茶舍外。   目送挂玉的车辇离去,姚怀远浅笑着转身上了另一驾略显寒酸的车辇。   她原是求贤若渴,却忘了她此时的打扮不过是个寻常的妇人。   想必那人是看穿了她的身份吧?期待与顾源下次见面,姚怀远轻咳示意乔装打扮的车夫回宫。   而后,随着一声鞭响,吱吱嘎嘎的旧车辇载着祈国最尊贵的女子驶向宫门。   与此同时,街中出现了一顶小轿,轿旁跟了一美人。   “你说,拿着这么块令牌,能带回含王么?”轿中人言语中满是不安。   “自是能的。”跟在轿旁的美人虽穿的艳丽,却丝毫不显轻浮,“主子说了,明相是守礼的人,用不着舞刀弄枪……”   轿中人轻声道:“可是咱们不是主子啊……唉!也不知主子此时回宫了没有……陶姐姐,我担心主子…… ”   “别胡思乱想。”截住轿中人话头,美人将嗓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到,“主子洪福齐天,自是会安然回宫的。”   “那咱们呢?”轿中人掀帘。   美人忙按住探出轿窗的手指,小心搭话:“咱们也会好好的。”   “会吗?”   轿中人不信,婢子补充道:“你该相信主子……”   “相信主子么?”   默念过几遍自个儿与陶姐姐此行是遵谕令寻含王,轿中人握紧手中刻了“远”的令牌,出言敦促着轿夫快些往明府赶。   她与其他几个姐妹约定的时辰快到了。   ……   京都商界有三绝,分别是制鞋的长寿坊,做簪的巧器轩,以及烹茶的沽源茶馆。   三绝拼的是技艺,前两者皆是顾源名下的产业。至于沽源茶馆,则是与右相府有千丝万缕的牵连。   别的不言。单凭顾源茶馆建在明相府对面,便足矣令人信服茶馆右相明鸢的产业。   不过,自茶馆开张起,明鸢只说自己喜茶道,从未在沽源茶馆的问题上表过态。但这模糊的态度,更是为沽源茶馆造势,助其成为三绝之首,享誉朝野。   此时,祈帝近臣储雪衣正遵旨坐在沽源茶馆,等含王将闷气出完。   一个时辰前祈帝微服造访储府,借了两顶旧轿,一架旧车辇,轿夫若干。   “怎么那么轿子?”错愕着开口,茶馆掌柜望着陈列在右相府门口的五顶轿子,微微出神。   “许是因着含王吧……”   伸手排给沏茶小厮几个铜子,储雪衣小口呷茶。   她也是在踩着绣鞋的君王离府后,才从君王留下的四个轿夫口中知晓,含王找了右相麻烦。   未料到近窗的贵人会与自己搭话,茶馆掌柜忙命小厮往储雪衣那半空的茶碗中添茶。   “不必麻烦。”截住沏茶人倒茶的动作,储雪衣欲起身。   掌柜道:“贵人怎知与含王有关?”   “直觉。”   摆笑脸从茶馆离去,储雪衣迅速驱车进宫觐见。府尹的轿子都来了,含王定然无碍。   不过……   在推出明鸢门前那五顶轿子里,有三顶坐的是君王近身的宫婢后,储雪衣决意待回府,便给阿姊写信。   她要告诉阿姊,君王早不是那个被阿姊护在身后的小丫头了。   君王长大了!长大了!   长大的君王不但心怀天下,还有一副不怎么冷硬的心肠!   解七人,成四行,布疑阵,而后轻装返宫……怕是连阿姊也想不出这般周全的计谋吧?   痴笑着赞叹过君王胆大心细,缜密过人,储雪衣生出一个念头——或是该将阿姊待君王的情意挑明了。   旧时,阿姊常言,山河未定,魂无归所。而今,北地称臣,含王受束,政令清明,雨顺风调……盛世真真是到跟前了。   即是盛世到已至,阿姊与君王的婚事该是不远了。   遐想着那俩妙人凑成一对,储雪衣心驰神往。   她那神一样的阿姊,也唯有君王那样的奇女子能配上! 第4章 第四章   储雪衣觐见时,未看到君王,只瞧到折子。几叠半人高的折子摞在案头,气势汹汹地将君王围挡。   “含王回府了?”   从折子堆里探头,姚怀远眸中闪过深意。方才留驻含王府的宫婢已经复命,道含嫣离府背后可能有歹人操控。   晨起出宫寻含嫣原是兴之所至,中途改道右相府,也不过是听文萱说,含嫣为昌王死讯找了明鸢麻烦。至于之后,换轿回府,命雪衣前去茶馆查探,也皆是无心之举,习惯使然。   可一旦念及天子足下,竟是歹人胆敢从王府里传出带有“薨”字的字条,姚怀远也不得不想去,含嫣离府是个凶兆,有人正在暗处摆局。   是何人呢?   将朝中能左右时局的权臣一一写下,姚怀远叹息自己竟是撞上了死局。   先帝辞世时曾忧心昌王势力过大,便留遗旨,令朝中百十名重吏陪葬。故而,到姚怀远登基时,朝中几无可用之臣。   对于一个根基不深的新君而言,无臣可用,委实难堪。   好在先帝给她留下了两枚棋子,一明一暗。   明的且不说,暗处那位正是当下已位极人臣的右相明鸢。   锁眉将纸上的“明鸢”二字看过数次,姚怀远暗叹她终究是没法子像信任良玉那般信任明鸢。   明明就在一个时辰前,明鸢还上折子请罪,言含王一事,皆是她明鸢德行有亏,有罪在先……   如明鸢这般有心替君王分忧的臣子,她姚怀远缘何不能多信任其几分呢?   笑过自己贪婪,姚怀远将视线落回到折上,等着储雪衣开言。   储雪衣道:“回陛下。含王已经归府。”   “恩。那便好。”   听着储雪衣的声音,姚怀远记起其姊储良玉。   储氏两姐妹,性子不同。良玉温润稳重,有名仕之风。雪衣机敏灵动,多些赤子心绪。   低眉记起登基时,良玉曾言的“万事有她”,姚怀远心头一暖。彼时,若无良玉,她这君王怕亦是当不得几天。   只是……   思及浴血而生的名将原是一柳絮才高的传奇女子,姚怀远愧疚难安。   纵是良玉从未当她面言过后悔,她始终是亏欠了那个护在她身旁十多载佳人……   “无事便退下吧!”   压下心头的愁绪,姚怀远不敢看储雪衣的脸。   她怕一看雪衣这张脸,就会想起千里之外那双满是纵容的眼睛。   “这……”猜不透君王的眸里为何有哀怨,储雪衣纠结了片刻,叩拜道,“启奏陛下,雪衣有事要奏。”   姚怀远道:“何事?若是与今日上茶馆那事有关,便不必说了……该知晓的,不该知晓的……孤都知道了……”   “可雪衣以为,含王一事,断不能这般过去!” 储雪衣据理力争,“含王出府事小,明相被打事大……雪衣忧心,陛下若是不对含王略施小惩,会伤了朝中……”   “恩……你这般说也是有理……可你也知晓,含王年幼……孤不忍……”   说着说着,姚怀远语塞,她似乎不该偏袒含嫣。   虽然含嫣鞭打明鸢的起因是她命明鸢督察昌王,但姚怀远心里清楚,打人的根源还是含嫣心底瞧不上“抢了”储良玉相位的明鸢。   先帝在位时,含嫣即是众皇妹里最讨喜的一个。连时常与众姊妹作难的昌王,亦待含嫣不薄。更有甚者,旧时诗会上,连甚少赞人的明鸢也曾当众打趣,称“放眼皇都文武,惟含王‘良善’”。   良善?   但愿含嫣能一世良善。敛袖摘录起手中的奏折,姚怀远感怀明鸢能干——午时刚被送入医馆,未时便把今日的折子递了上来。   罢!想过明鸢在含王一事上确实受了委屈,姚怀远道:“明日,孤会下旨命含嫣回宫里住……”   “是。”知道回宫住是给含王撤府的意思,储雪衣满意地从袖中取出一个折子呈上,“启奏陛下,臣还有一事!”   “恩?”打眼多看储雪衣一刻,姚怀远接过奏折,迅速打开。   折中墨字入眼,姚怀远挑眉:“祭天?”   “是。”储雪衣解释道,“臣以为,近年来,北地归,山河定……陛下仁心,该是祭天之时!”   “你们倒是齐心!”   淡笑着将明鸢递来的奏折展给储雪衣,姚怀远着手誊写密信上的人名。   明鸢折上说了两事。其一是奏请姚怀远下旨更迭永宁贪污案中涉案的官吏,其二是代民请命,提议姚怀远八月下旬登高祭天。   除此,折中还附带了一封密信,密信正面墨书“丹桂飘香候君来”七字,邀姚怀远至明府赏桂,反面以簪花小楷录人名四十,供姚怀远选官补处置永宁案腾出的缺。   看着明鸢折上的自己,储雪衣喜不自胜,她竟是与明鸢在祭天一事上不谋而合。   “那陛下的意思呢?”储雪衣大着胆子张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即便她们臣子生出了祭天的心思,君王心不诚,也是成不了气候。   “就下月吧。”停笔与储雪衣一望,姚怀远试探道,“此事就交与你办?”   “那明相呢?”储雪衣顾虑。   姚怀远弯眉:“那边明相主事,雪衣协办!”   “这……”君王的声音入耳,储雪衣大震。能与明鸢共事,实乃福分!   “臣领旨!”利索叩头跪谢,储雪衣心头,如鹰飞唳天,遍布豪气。   翌日。   宫中传了三道旨意。一道是命礼部操办祭天仪式,一道是命吏部候补了官员,至于最后一道,与含王有关。   许是因着含王出府惊动府尹,扰民安生,君王特敕令工部改含王府为将军府,迎含王长住行宫揽月台。   此番旨意一下,诸方称赞。   祭天是国之喜事,选官是臣之喜事,大将军建府是民之喜事。三喜交加,不得不欢!民间甚者,更是自发的在城中起了庙会,张灯结彩,侯君王祭天,名将凯旋。   ……   八月十四。   桂花正开得香艳。   淡黄的花蕊迎风摇动,迷得君王迟迟未上车辇。   见君王看得入神,坐轿的储雪衣示意侍奉在车辇旁的宫婢出言。   宫婢道:“还请陛下上辇!”   姚怀远眨眼:“再等等……”   姚怀远从桂花的香气里想起了幼时在储府后院偷埋的桂花酒,想起了数年前储良玉赠她的桂花簪。   桂花簪?   记起被自己小心收敛在宫内的物件,姚怀远点足,压枝,轻嗅,缓缓展颜。   寒来暑往,年复一年。自五岁起,良玉便每年都会在八月中旬时,赠她一件与桂花相关的物件。就连北征时,也不例外。   今年,良玉还会赠她物件么?   挑起挂在腰间的锦囊,姚怀远眯眼,纵是良玉不在身侧 ,其所赠的物件也仍如这萦鼻的桂香,始终与她常伴。   姚怀远如是想着,却是秋风乍起,惊落轻黄万千。   “陛下……”宫婢逆风请行。   姚怀远颔首,松开柔韧的桂枝,上了前往祈山车辇。   祈山是祈朝姚氏祭天之所。京都北去四五里,便能看到那巍峨的山峦。   迎风站在祈山脚下向上看,一块莲花状的石台突兀地悬空在祁山顶端。   “陛下明日便是站在那处……”储雪衣指着石台,低声道,“臣等都守在崖边……”   “恩……”知晓祈山莲台险要,姚怀远点头记下上去的路线。   明日,她只能携一女祭上山。   姚族密令,除女祭,禁其他血脉上莲台。只是当这密令传到姚怀远这代,想上祈山,也变得异常难。   第二日。   姚怀远晚起更衣。   待一切妥帖已到了子时。   听储雪衣嘱咐过一个时辰后会有人上山接济,姚怀远凝神举火把先行,女祭提香灰殿后。   至山顶,姚怀远上莲台行祭礼,女祭起舞夜歌。   叮叮铜铃作响,借着月色,姚怀远跟着女祭的舞步,念着不知意思的祭文。   女祭的歌声嘶哑且尖利,姚怀远的祭文清冷且稳重。断断续续的音节混着女祭歇斯底里的歌声,阴森慎人。   “陛下,立誓吧……”盯着被秋风卷起的香灰,女祭阴恻恻开口,朽木一般的腔调带着沉沉的死气。   “是……”遵命从指尖去血,姚怀远郑重道,“祈姚氏七十三代女怀远以血盟誓,愿祈国国运永昌,子民安业!愿姚族族运永昌,子孙福延!”   姚怀远说完,却见香灰全都悬在空中不动,宛如定住了一般。   “陛下,您未把愿许完。”女祭闭着眼,一字一顿道,“祭书须有三愿。”   三愿?   低眉抚上腰间的锦囊,姚怀远思忖片刻,正色道:“愿储氏良玉,得偿所愿,世世长安!” 第5章 第五章   听到姚怀远将第三个愿许给了外人,女祭陡然睁开眼,充斥血丝的眼睛里,铭刻着古老的命盘。   “下定决心了么?”看破姚怀远的前路,女祭将上山前的话又说了一遍,“陛下定要记清,姚家祭司不道虚言……您若是在这台上说错了话,或是整个祈国的命数都会随着变化……”   “随着转变?”姚怀远迎上女祭的目光,道,“敢问祭司,先祖一般许的是何样的愿?”   “陛下以为呢?”女祭舞得更快。   飞扬的白发绕着红裙,无端显得妖艳。   带着几分惭愧,姚怀远道:“该是为国吧……”   女祭闻之大笑:“此话老身还是头一次听到。”   “不妨告诉你……”女祭从上顶迈到莲台,眉间皆是怒意,“老身已经看够了姚氏的贪婪。自姚氏掌国起,老身便再也没睁过眼!”   “这是为何?”   姚怀远不解。   她明明刚看过女祭的眼。   “心若是黑的。老身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分别?”停步指着浮在空中的香灰,女祭眯眼道,“瞧到那些浮在空里的香灰么?它们全是为姚氏的野心而来!”   “哦?”不明女祭目的,姚怀远冷声道,“这与孤何干?”   “陛下觉得无关?”被姚怀远的言辞逗笑,女祭弹指唤出一朵莲花,引得众灰点聚到姚怀远跟前。   “怕是不怕?”女祭暗红的眼珠格外阴沉,“当这些香灰落地,你的命,便定了……”   “怕什么?方才那三愿皆是怀远肺腑之言。若能成真,有何好怕?”坦然地直视灰点,姚怀远心明如镜,“怀远只是忧心,所愿成空,所念劳形……”   “即使这般,那便成约吧!”   见姚怀远执迷不悟,女祭嗤笑一声,幽幽将香灰引在姚怀远足前,心笑,早在到祈山前,她就知晓明日是眼前人的死劫。   原想着今夜三愿能救此女一命,哪知她心底皆是旁人?   “生死自有命,鬼祭难常在。鬼祭瑶玥祝陛下长安!”回眸与姚怀远一笑,女祭纵身一跳,跃下石台。   “这——”被瑶玥的举止惊到,姚怀远忙凑到石台边。   待瞧清石台下并无人影,姚怀远心头一颤。   方才那女祭可是仙人?   揣度过仙人不会在夜里祭祀,姚怀远捏了把地上的香灰,慢步下山。   祭天原就是安民心之举,她原就不指望区区一夜能变换乾坤。   只是那奇异的香灰有些骇人!   端着那女祭是精怪的心思走了百余步,姚怀远发觉脚下似乎躺了个人。   “是何人?”姚怀远出言。   地上人应:“陛下?”   “你是?”姚怀远起了戒备之心。   确认了姚怀远的身份,地上人道:“奴便是跟在陛下身后主持祭天的女祭呀……方才奴跟在陛下身后走……走着走着便倒在了此处不能动弹……”   “什么?”闻地上人是女祭,姚怀远出了一身冷汗,“那你可识得瑶玥?”   “瑶玥?”女祭茫然,“奴不知什么瑶玥,奴只晓得奴带来的香灰不见了……奴曾听前人言,若是祭祀成盟,便会寻不到那装香灰的竹篮……”   竹篮?   姚怀远惊诧地记起,祭天时瑶玥手中并无竹篮。   刹时,姚怀远心中多了几个谜团。   若是无竹篮,那些香灰是如何到山顶的?若是香灰未到山顶,她手中的粉末又是何物?   困惑地立在远处,姚怀远半晌未动。直到“嗒嗒”的马蹄声响起,她才匆匆决意要在遇到女祭的地方等接应的人上山。   “陛下,你可知山下骑马的是何人?”随姚怀远逗留在半山腰,女祭拧眉望着山下的火点。   “不是禁军?”瞥到祈山下火光一片,姚怀远失神。   按说,祭天用不上这般多人马,除非……   盯着那迅速移动的火点,瑶玥的话回荡在姚怀远耳边。   “你下定决心了么?”   下定决心了么?   想过一个月前明鸢被含嫣打断腿,姚怀远莫名慌乱。   一个月……   一个月前还发生了何事?   北征大胜?永宁贪污案?昌王自缢?明鸢断腿,众臣联名上书请愿祭天?   这些事有什么联系?难不成昌王没死?   想过山下是昌王的兵马,姚怀远扭头问女祭:“可带了兵器?”   “兵器?陛下要……”女祭的话未出口,便被骑马而来的女子截住。   “陛下要刀剑干什么?”嬉笑着开口,储良玉着戎装,一手缰绳,一手长剑。   “良玉?”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姚怀远喃喃,“孤定是看错了,良玉远在北地,如何会到祈山?”   “如何不会?”轻笑着将心悦的女子揽上马,储良玉侧脸与女祭道,“劳驾祭司在此多留片刻。末将先行一步。”   “是,是……”不敢与提剑的女子对视,女祭低头应允。   闻女祭无异议,储良玉未多想,便打马带着姚怀远下山。   马行到半途,储良玉忽觉腰上攀附了一双手,低头一看,却见姚怀远面上已是布满了泪痕。   “这是怎么了?”   不知是何事勾出了姚怀远的伤心事,储良玉停马抱姚怀远坐到了山路边。她从京都来。来前收过一封信,说陛下在祈山有难。   “无事。”紧紧搂住储良玉的腰,姚怀远不敢细看。之前遭遇太多稀奇事,她着实畏惧眼前这良玉也是这山间的精怪。   “嗯。”轻应一声,储良玉没把姚怀远的小把戏拆穿。   她与姚怀远自小相识,深知她的阿远打小就是这么副不讨人喜欢的性子,她的阿远从来都是喜欢把苦楚憋在心里,敝帚自珍。   上月收到雪衣书信时,储良玉还以为她的阿远为君后已是换了副性子。   今时看,她的阿远还是一如五年前。   接下来,阿远该是会哭?   当肩头传来意料之中的温热,储良玉轻拍着姚怀远的后背,低笑道:“好了,好了,哭上片刻就足了。祭天真是苦了你,竟是要摸着黑下山。”   “摸黑?孤怎么不知道卿还摸过黑?”哽咽着与储良玉说话,姚怀远还未从瑶玥身上还魂。   “劳驾陛下唤末将一声‘阿姊’。”不急不缓地纠正称谓,储良玉抬袖去拭姚怀远颊上的泪渍,感叹道,“怎得几日不见,陛下便染上这般多陋习?见人不唤不说,还左口一个‘孤’,右口一个‘卿’?陛下许是不知,末将一听这般说话,便像那蚂蚁上身,遍体不畅快……”   “是吗?”慢慢在储良玉的怀中回神,姚怀远渐渐意识到眼前人并非精怪幻出的虚影,而是储良玉本人。   “阿姊。”   依着储良玉的意思开口,姚怀远只觉眼前的女子怎么看都风华绝代。   闻姚怀远改口,储良玉如小时那般伸指刮了刮姚怀远的鼻梁,柔声道:“阿远还未去过北疆吧,北疆虽偏远,风景却不错,那儿的人比咱们这儿高,地里种了一层又一层的布料……什么,阿远以为布料种不出?这却是你见识少了……那北疆的布料确实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唔。”闭眼听良玉说道其在北地的见闻,姚怀远渐渐忘记了忧惧,直到储良玉提到了阵亡的将士。   “阿姊可是受过伤?”姚怀远紧张地望向储良玉的眼睛。   储良玉不答,姚怀远便知自己问了句傻话。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下跌,姚怀远伏到储良玉肩头低泣道,“都是怀远累了阿姊!”   “阿远……”见往日好糊弄的妮子变得这般难缠,储良玉当即将姚怀远拉到怀中,摆出副教训人的架势:“是何人惹了咱们的陛下还不快快出来!若是把咱们的这糖人似的陛下哭化了,怕是再也买不来!”   见威震八方的大将军竟是这般无理,姚怀远破涕为笑。   “哈,不哭了便好。”伸手探向姚怀远眉眼,储良玉点着姚怀远的眉心,调笑道,“也省得陛下劳心告诉旁人,言末将木讷尽说闲话……”   “为什么不告诉旁人?”姚怀远弯眉,“莫不是阿姊也知道自己哄人的模样见不得人?”   “哄着陛下,玉如何会见不得人?”低头将两人的间距拉小,储良玉品着君王的滋味,有意曲解道,“陛下不知末将有多怕旁人知晓陛下是个爱哭鬼……这世人呐,最喜嫁娶的便是那爱哭的女子……末将嘴拙不知如何才能往嘴上抹蜜,若是在陛下这儿失了手,怕是得一个人抱着剑独眠了……”   “就阿姊有理!”与储良玉一笑,姚怀远不置可否。   知晓姚怀远不信,储良玉有意往细里说:“陛下可还记得京都那个瞎眼的婆子?那瞎眼的婆子年轻时走南闯北,老了就喜欢叨叨爱哭的女子命好。头次听,微臣想,哭有什么好的!二次听,便记挂着,即便不为自己,单单为雪衣,也要逼那婆子改口说爱笑的女子命好……”   “那后来呢?”姚怀远起了兴致。   “后来呀……后来……”有意将腔调拉得老长,储良玉摆出一副懊恼的神色。   不忍看储良玉失落,姚怀远搭腔:“求阿姊快说,后来到底怎么了?”   “嗯……”往过不远处的火光,储良玉低头凑到姚怀远耳侧坏笑道:“后来末将就遇到陛下您呐……” 第6章 第六章   “遇到我?遇到我怎么了?”偏头对上储良玉的眸子,姚怀远感怀道,“阿姊怕是遇到我,才晓得那婆子说了假话。爱笑的女子际遇才不差,如怀远这般爱哭的,也不过是硬撑着来这人世走一遭罢了……”   “阿远……”不忍任怀中人自怨自艾,储良玉想打断,却见姚怀远拽紧了她的衣衫。   “阿姊莫要打断我,阿远太久没与人说过体己的话,如今遇到阿姊,阿姊该让阿远说个痛快……”弃掉君王的束缚,姚怀远伏在储良玉怀中喃喃道,“阿姊走前,阿远还不知晓皇城清冷,待阿姊走后,阿远才想明白为何古往今来的君王皆是要称‘孤’道‘寡’。幼时,听先帝这般自称,阿远只觉威风凛凛,待阿远自己张了口,阿远才体味到,这些字言只是君王自省之言,并非托大之语。阿姊方才说听不惯阿远使些文绉绉官辞,阿远也不习惯。但放眼朝中上下百千人,阿远也不好像为君前那般说话……”   “阿远……”储良玉心疼起来。   她或是不该以称谓一事,惹阿远不悦。   “陛下!”眸中聚起认真,储良玉伸手将姚怀远肩头那略显凌乱的青丝理好,正色道,“方才是良玉放肆了。良玉不该为难陛下,强迫陛下改口……”   “阿姊……”轻轻地摇头,姚怀远自顾自说着,也不在意身边人是否在听,“阿远难过不是因为为君苦辛,阿远只是过不去自己心头那道坎。阿姊你不知道,上月念安皇妹走了,她是自缢走的,她走时还留书说此生最憾之事,便是迟降世了几日,没落到长女的名头,让我这孱弱的皇姐鸠占鹊巢,夺了这皇位……”   “念安那丫头自幼就小气,阿远管她做甚?”知晓了症结在昌王身上,储良玉展颜一笑,眉间尽是开阔,“阿远莫不是忘了,八年前,先帝曾要昌王与你在殿中对策。对的是战俘之事,彼时我与明鸢皆在堂上,唯望在恰当时,助你一臂之力。谁曾想,你竟是自行说中了先帝的心思……那时,良玉便想,这祈国若是落不到阿远手上,那姚氏先祖的棺材盖怕都压不住了……”   “那不过是无意之举……”被储良玉勾起旧事,姚怀远哂笑道,“再言,念安的怀仁之术也不错……”   储良玉勾唇:“也不过是不错而已。”   十万大军断粮被围,还思劝降三万俘虏。真不知昌王旧时,是为在先帝眼底装仁善,还是真迂腐。   “是啊。”姚怀远哂笑,“也不过是不错而已。怀远晨起批折,为得也不过是日后不被后世人戳着脊梁骨,怒骂昏君误国。”   将姚怀远自嘲的神情收至眼底,储良玉收起周身的散漫。   她不喜姚怀远这么一副红尘望断的样子。   但由是储家时代为臣,储良玉也深知为君者未必畅快,她的阿远所言非虚。   只是,今世之祈国乃是守成之国,并无御敌之需。放眼姚氏诸位皇女,含王年幼,昌王善妒,也唯有她的阿远性子宽仁细腻,适宜为君。   若是昌王为君……记起那双满是欲念的眼睛,储良玉不再想下去。   她曾与昌王共事。昌王其人,志大才疏寡廉鲜耻,自缢死了,倒也干净。如是不死,那或是早晚要吃上她储良玉一剑。   剑?   握握自己腰间的剑柄,储良玉轻笑,这或是弃文从武的好处——无需似文臣那般顾忌些假仁假义,三尺青锋足矣所向披靡。   想罢昌王一事,储良玉偏头去看怀中人。   怀中人双目微合,憔悴得可怜。   她的阿远呀!储良玉打心底生出了一股无力感。人死不能复生,昌王不是她的亲妹,她终究无法与阿远感同身受。   低头嗅起怀中的女儿香,储良玉只觉沁入骨血的担忧比冬夜灌凉酒还让人倦怠。   她该如何做,才能解开怀中女子的心结呢?   储良玉沉默着凝望了姚怀远眉间轻愁许久。   直到姚怀远执起她的手,焦急的问她“这道疤是从哪里来的”。   “这道疤呀……”储良玉头一次觉得手上这道疤挨得好。带兵打仗么,总会跌跟头的时候。即便她在行军布阵上天分不错,也躲不过战场上明晃晃一刀。   回味着两年前那濒死一役,储良玉忍不住将姚怀远搂到怀中,戏谑道:“阿远尽可猜猜!”   “猜?”隔战袍传来的温热让姚怀远手足无措。说来也奇怪,旧时,无论储良玉与她如何亲昵,她也不觉古怪。如今,不过是凑得近些,姚怀远便觉面皮一阵发热。   “若是不愿说,孤便直接治罪便是。”板着面孔开言,姚怀远逃避着心中的悸动。   瞧出姚怀远扭捏,储良玉凑得更近些。   细看着姚怀远微翘的嘴角,储良玉扬唇道:“噫!陛下何必麻烦!末将青锋在此,可供陛下一览!”   “你——”举拳轻捶眼前人几下,姚怀远嗔怒道,“阿姊明知怀远是说笑,怎么不让让怀远!”   “陛下此言差矣。”储良玉笑得身子直颤,“末将正是知陛下说笑,才敢放肆。若是不放肆,陛下岂不是要知晓末将这手上的疤都是为陛下生的?”   “阿姊……”   姚怀远原就是聪明的女子。   摸着从腕部爬至中指根部的凹陷,她轻易就猜出了储良玉曾在北地九死一生……   觉察到姚怀远在摸自己手背的刀疤,储良玉道:“可是吓着陛下了?”   “怎么这么深?”姚怀远没答储良玉的话,“当时应该挺疼吧……”   “不疼。就是……”   “就是怎么了?”   “就是有些痒……”嬉笑着覆上姚怀远的手背,储良玉没心没肺道,“都过去了。”   “是吗?”知晓储良玉不愿让自己替她难过,姚怀远沉默片刻,抽手环住储良玉的脖颈,将头枕在其肩上,喃喃道,“真是冤家。”   “冤家么?”温热的泪水浸透衣襟绵延而下,烫得储良玉冁然而笑。   单手扣住怀中人的肩膀,储良玉将手抬到姚怀远眼底,温声道:“陛下老是追问末将手上的疤是哪来的,末将本不想说!但今夜月色委实是太好了!嗯,陛下且瞧瞧,末将这一手的疤,可全是被陛下从小到大的宝贝泪滴子砸的……”   “是吗?那阿姊可是被孤砸累了?”姚怀远声音极轻,轻到储良玉都险些没分辨出。   竭力将胸中的急切压下,储良玉承着姚怀远之前的话头,佯装随意道:“陛下这话可是说错了。末将还想被陛下砸一辈子呢。还记得方才说的那瞎婆子么?自打头次在宫中遇到陛下,末将就知道那瞎婆子确实厉害。其实细想来,那爱笑的女儿家固然讨人喜欢,可那一朵娇滴滴的解语花哪有陛下这般爱哭的蠢丫头惹人爱怜?”   “更别提这丫头还姓姚!”观着姚怀远的神色随意言语,储良玉故意带上崇敬的姿态吹嘘道,“阿远知道姚氏有多厉害么?那可是坐了祈朝几百年的皇族呀!有这么显赫身家还言命不好,那委实有些过谦了!”   “阿姊真是怪人!”姚怀远紧了紧环住储良玉的手。   储良玉拭着姚怀远的泪道:“一人有一好,末将浮生二十有余还没旁的喜好,唯一一喜就是喜欢瞧着陛下哭再把陛下逗笑。陛下不知这女儿泪又叫无根水,传言品了,便能延年益寿……可惜,末将今日未带绢帕,不能一试……”   “唔……”抽噎着从储良玉肩上抬头,姚怀远眸中隐约有笑意,“若是阿姊所言属实,阿远想尝尝阿姊的无根水。”   “嗯?”未想过她的君王会这般开腔,储良玉展眉大笑道,“那可得等到末将想哭那日!末将以为,陛下是等不到那日了!”   “这是为何?”在储良玉怀中坐直,姚怀远佯装不悦道,“怀远还以为阿姊待怀远有求必应……这般小事也不成!”   “这自是不成。要是末将哭了,谁来给陛下擦泪呢?”抬袖将姚怀远的眉眼拂过,储良玉知晓怀中人已是发泄够了。   拉着姚怀远起身,储良玉迎着身边人的目光道,“这下痛快了?”   痛快了?承着储良玉眸中的关切,姚怀远只觉鼻头又有些发酸。虽然眼里的泪已是流得快干了,她还是想再扑到眼前人怀中哭一场。她突然希望诸事停在此刻,她不下山做君王,她的良玉阿姊也不去当什么名将,她们俩就像此刻这么站着,两两相望。   “陛下?”被姚怀远无端的泪光吓到,储良玉惊慌地抚上姚怀远面庞,“阿远,你怎么又哭了?又是谁惹了你不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冁然而笑 拼音: chǎn rán ér xiào 解释:高兴地笑起来 第7章 第七章   “一个冤家。”   姚怀远娇语,储良玉会意。   “既是陛下肯为了良玉哭,那便劳驾陛下再为良玉笑笑吧!”弯眉俯身将两人的额头轻蹭,储良玉道,“虽陛下哭起来也好看,可良玉舍不得陛下伤身子……”   “阿姊真是性子野了!”   姚怀远想躲开,却被储良玉拦住。   站在离姚怀远半寸的地方,环着姚怀远的腰,储良玉低声道:“陛下还不知道吧,此番回来,末将有一物件想给你……”   “什么物件?”姚怀远隐隐心动,又有些畏惧。虽然平日良玉也会赠她物件,但其从未选过像今夜这么荒唐的时机。羞恼过自己今夜竟是在储良玉怀中哭过四五次,姚怀远微微介怀道:“若是拿物件不寻常,阿姊却是不要拿出来了。阿姊凯旋,怀远未相迎已是过错,着实不该在从阿姊手上拿什么物件。”   “是呀!阿远如今是圣上了,自然瞧不上阿姊手上的小物件!”跟着姚怀远的遣词走,储良玉佯装松手,却喜察怀中人并未小退半步。   “阿远终究舍不得阿姊!”宽慰地重新将君王纳入怀里,储良玉知晓姚怀远脆弱的时候不多。扬眉记起月前雪衣寄信所言的“大势已定,转烹小鲜”,储良玉凑近姚怀远的耳畔,低声道:“陛下,阿姊有体己的话想问你。”   “嗯?”姚怀远蹙眉。自与阿姊相识之日算起,她还从未被阿姊问过私事。   “阿姊有言,不妨直说。”料到储良玉这般审慎必有难言之隐,姚怀远静候。   储良玉道:“阿姊想问,陛下登基数载,为何一直没选夫?”   选夫?姚怀远闻言一震,竟是半晌没回过神。   她为何一直没选夫呢?是政事太忙忘记了,还是她无心风月搁置了?   想过礼部每月都在上折督促她选夫大事,姚怀远一阵烦闷。   她也不知她为何不想选夫,她只知晓,她并不喜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立在她身侧。扮君王的派头已然累极,她着实不敢想头上多个妻主的名头。纵然这妻主可以为她带来不少好处。   “阿姊不是也没选人入府么?”不欲将烦心事说来惹储良玉焦灼,姚怀远道,“说来,阿远也想知晓,阿姊为何没选个夫郎在府上?依着阿姊在祈朝的声望,怕是选个十个八个也不为过。”   “陛下是期望末将选十个八个?”储良玉反问。   姚怀远默然。   祈国虽女子临朝,可国中男子地位也不低。故而储良玉言辞中的十个八个也不过是笑语。但纵然是笑语,却也暗藏着几分真心。   执手与眼前的君王对视,储良玉道:“早在出征前,家母已为良玉选好了夫家,依着良玉如今的身价,那该是娶夫的。”   “不知是谁家的儿郎?”闻储良玉打算遵从母命,姚怀远心头一乱。按理说,良玉早到了成亲的年纪。出征那年,储良玉便有十八岁。依着祈过女子十五及笄可嫁,十七可娶的旧俗,实在不该拖下去。   但一想过日后见储良玉,其身旁会多个儿郎,姚怀远只觉很浑不自在。   “阿姊可是想好了?”不合时宜张口,姚怀远暗道自己孟浪了。   见姚怀远心神不宁,储良玉弯眉:“陛下以为何家儿郎能与良玉为夫?”   “许是没人能配上阿姊……”姚怀远竭力为自己挽回颜面,“可叹了怀远没弟弟。不然,嫁入阿姊府上,却也是一世安稳。”   “陛下若是有弟弟又如何?你怎知那皇子定能看上良玉?”储良玉继续笑着,露出一副狐狸样。   姚怀远道:“若是怀远有弟弟,他定是会喜欢阿姊的。阿姊文成武就,又是世家之女,还待人和善,也没甚坏心思……”   储良玉闻声,将姚怀远搂得更紧。   待怀中人气息已有些慌乱,才诘问道:“陛下既是这般说,那良玉便想问问,良玉可有让陛下动心过?”   “动心?”储良玉唇间的词让姚怀远陌生。   “阿姊是什么意思?”将心头的万千杂念压下,姚怀远喃喃道,“阿姊莫不是被雪衣那丫头耽搁了?素日在宫中,那丫头便喜欢问怀远,可是心悦阿姊,想把阿姊藏到宫里……”   仿佛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姚怀远迎上储良玉的视线道:“若是雪衣与阿姊乱说了话,待怀远回宫去,怀远定会罚她!”   “是么?这便是陛下心中的言语?”储良玉轻叹一声,带着些许慨叹道,“许是良玉前世不修,才在今世庸人自扰。陛下之前曾问过良玉手背的疤。良玉不答,不是因为这疤的来由有多惊险,良玉不答,只是因为陛下不愿与良玉说心里话。”   “阿姊?”从未见过储良玉这般模样,姚怀远困惑。   伸手抚上姚怀远的侧脸,储良玉挣扎片刻,温声道:“陛下过了九月,便该双十又一了吧?”   “嗯。”   姚怀远点头。   储良玉轻笑。   月光下的阿远何其曼妙?那垂落肩头的青丝如绳索,牢牢将她这跃马横刀的武将束缚。   储良玉道:“既是双十又一,那良玉便想把些许话与陛下说清楚。良玉不想逼迫陛下,但良玉却想知道,良玉在陛下心中是何样的位置?陛下生辰在九月,如今是八月中。若是陛下不弃,良玉愿替陛下解甲侍奉左右……”   “阿姊?”姚怀远呼吸一窒,却不知该如何与眼前人答话。   两小无猜?亦师亦友?亦或是倾心之人?   姚怀远陷入了纠结,储良玉苦笑。   “竟是这般难答?”   姚怀远应得模棱两可:“阿姊就是阿姊!”   “是吗?”储良玉低头狠狠将姚怀远轻薄一番后,作出让步:“既然陛下是这般想的……那末将请旨,永镇北疆!”   北疆?听出储良玉言语中的决绝,姚怀远闷得难受。良玉待她的心思,她知晓。但两人从来都是观口观心,看破却不说破。如今说破了,昔日那些温温软软的情话,似乎眨眼都成了伤人的断肠草。   “阿姊刚回来,且在京都多待些日子。孤以为,左相大人定是等着阿姊归府呢!”寻出平日上朝的气势挣开储良玉的怀抱,姚怀远冷冰冰道,“若是当朝大将刚归京就离开,恐怕会引来多方揣测……若是有人借题发挥,说孤嫉贤妒能,岂不是冤枉?”   “十年。”   储良玉没应姚怀远的话。说她恃宠而骄也罢,说她目无法纪也罢,她知晓,她的阿远即便是祈帝,也不会为这等事伤她。   即便,她的阿远也并未答应她,迎她入主祈宫。   祈宫啊。想着许是不久之后,姚怀远身侧便会出现一个祈君,储良玉弯眉。她不信,十年之后,她的怀远还会看不清自己的心。朝中儿郎虽好,却未必能得君王的心。即便得了君王的心,她储良玉也不信,凭着十年相伴,她比不过那人。   当然,若是那人永不出现便好了。   低眉笑过自己已让母亲退了与户部尚书长子的婚事,储良玉道:“末将只给陛下十年。十年后,若是陛下还无心于某将。末将自会到北地终老。”   “阿姊不必如此。”姚怀远软了几分。她终究无法像待朝臣那般待眼前这个女子。这是阿姊,这是陪她挑灯夜读,雪夜寻花的良玉阿姊,是随她三更批折,五更对策的良玉阿姊,更是为她镇守河山,死里逃生的良玉阿姊……   她怎么忍心与这情深的女子人间不见,任流水落花春去?   “宫中不缺随侍。阿姊终是怀远最信的人。”展颜将心里话说出,姚怀远伸手抚上储良玉的侧脸道,“阿姊何必挂念宫中那个位置?若是阿姊心中有怀远,怀远便更不愿让阿姊住到那宫墙里。人生须臾,转瞬即逝,阿姊年岁不小,该谋后嗣之事了……”   “某将自会照看好自己,不惹圣上烦心。”断了姚怀远的话头,储良玉道,“府中有雪衣担待,良玉无惧。”   “这……”姚怀远不知如何答话。她从没想过,随在她身旁的阿姊会生出为她绝嗣的念头。   “陛下若是为子嗣之事担忧,大可不必。”储良玉从怀中掏出兵符塞到姚怀远手中,“良玉以为,有此物在手,便无惧世人置喙。若是陛下待良玉有意,那骂名良玉愿一力担之!”   “阿姊……”   捏住可令二十万兵马的军符,姚怀远无言。   储良玉却将怀中人搂紧,低笑道:“陛下该相信良玉。良玉既是敢言心悦于你,定是不会拖累陛下。”   “不值得如此……”将兵符还给储良玉,姚怀远道,“树大招风。阿远只期望阿姊百岁无忧。”   “是!”轻笑着应一声,储良玉见好就收,“多谢陛下宽容,许末将存些许不该存的心思……”   “不该存的心思?原来在阿姊心中,心悦怀远是不该存的心思?”姚怀远回搂住储良玉,柔声道,“不许去北疆。若是去北疆,孤明日返京便要礼部选君。”   “这般说,若是良玉不去,那祈君之位便非良玉莫属了?”储良玉大笑。   姚怀远展眉挤兑道:“阿姊却是想得周全,怀远明明未提祈君一事。”   “是啊!陛下未提。但良玉的阿远却是与良玉说好了……”   借着月色,望着相伴数年的女子,储良玉眸中荡出柔情:“即有约,便该用物件将此事定下。”   示意姚怀远将自己脖子上的玉佩取下,储良玉轻声道,“母亲说,这玉原是该给夫家的。但良玉以为,此物给妻家也不错,陛下以为呢?” 第8章 第八章   握着那略显温热的玉佩轻笑,姚怀远道:“阿姊却是这般轻巧就把自己给卖了……”   “是啊……”储良玉跟着轻笑,“就是这般轻易卖了,陛下收是不收?”   “既是给夫家的,暂且还是由阿姊自己收着。”抬手将玉佩挂回到储良玉身上,姚怀远揽住储良玉都脖颈道,“日后,怀远定会在恰当之时,将此玉讨来!”   “即是要收,何必在意早晚?”揽住姚怀远拔剑转身,储良玉警觉地望着不远处的山道。   她似乎听到了马蹄声?   “怎么了?”随着储良玉都动作回头,姚怀远看到一个不该在此时出现的脸。   “嫣儿?”   未来得及思索含嫣如何在上山,姚怀远已被含嫣身后的火光惊到。   “来者何人?”   储良玉放在姚怀远,一个健步将其护到身后。   “是嫣儿……”出言道破来人身份,姚怀远道,“嫣儿,你来祈山做甚?”   “皇姊!”见储良玉果真在祈山上,姚含嫣怒不能抑。   但思过离京前明鸢的嘱托,姚含嫣立即快步走到姚怀远身侧急声道:“皇姊,京都有人反了!”   “什么?”打眼将姚含嫣粗粗看过,姚怀远转面望向储良玉,“储卿如何看此事?”   “请陛下先行!”   依据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猜出来者身后有人,储良玉示意姚怀远带含嫣往山上走。   来祈山前,她带了轻骑千余,皆在雪衣附近扎营。加上她启程时,雪衣曾言,过半个时辰会有人上山接应,储良玉笃信,只要拖足了的时辰,姚怀远定能安然回宫。   “好。”知晓此时不是任性的时候,姚怀远拉着含嫣的手,快速朝山顶跑。   过了约莫半柱香,二人到了山顶莲台。莲台上雾气环绕,姚怀远被隐在周遭的杀气骇住。   “何人捣鬼?”将含嫣护在身后,姚怀远横眉望着愈来愈近的人影,怒斥道,“祈山禁地,何人敢闯?”   “自是孤这等人!”阴笑着从索桥上踏过,带着斗篷的女子笑得张狂,“陛下,您可曾想过会在此地见到了孤?”   “你是?”阻住含嫣上前的动作,姚怀远低声道,“嫣儿莫要上前,来人身份不明,不能轻举妄动!”   “轻举妄动?”闻姚怀远竟是给了自己这么一个评述,斗篷女子笑弯了腰,“哈哈哈,姚怀远,你离了储良玉,竟是只有这么点能耐!”   “恩……”不为斗篷女子所动,姚怀远小心护着含嫣,淡淡道,“阁下是来寻仇的,还是路过?若是寻仇,还请将因果道清楚,若是路过,那有劳离去,莫要在这禁地里逗留。”   “不过是个皇家祭祀的去处,还值得你如此宝贝?”似是对姚怀远的神情不满,斗篷女子“咯咯”咧嘴笑,“陛下,你知道储将军今夜是为什么来的么?”   “阁下知道?”姚怀远轻笑一声,转身眺望山下的灯火,“若是阁下知道,那就不要告诉孤了,孤不想知道。”   “是吗?可我却是很想告诉陛下您呢!”嗤笑着朝姚怀远靠近,斗篷女子手上的长鞭舞得异常迅速,“她是送死来的!”   勾唇将储良玉的命判下,斗篷女子与立在姚怀远身后的含嫣使了个眼色。   “皇姊!你不知道!储良玉那奸臣竟是带了三千轻骑入朝!”含嫣扯着姚怀远的衣袖,振振有词道,“明姐姐都与嫣儿说了,储良玉此番归来,怀了谋逆的心思。那夺位的将士已经入都城了!”   “恩……”弯眉将含嫣的控诉听完,姚怀远揉揉含嫣的脑袋道,“嫣儿说的有理。但嫣儿莫不是忘了皇姊说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亲眼见到的东西怎么能信?”   “皇姊!你不能再执迷不悟了!那篡权的贼人已是拥兵到祈山下,就等你下山了!”姚含嫣扑到姚怀远怀中痛哭,“皇姊,你上当了!储良玉就是个奸人!储家上下没一个好人!”   见姚含嫣竟是对储良玉有这般大的成见,姚怀远不禁握住姚含嫣的手道:“这话真是明鸢说的?”   明鸢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谨慎,佐之姚怀远曾与储良玉明鸢二人一起读书,姚怀远不信明鸢会在含嫣面前说这类混账话。   再思及月前含嫣刚冲至右相府将明鸢打至骨折,姚怀远断定含嫣在说谎。   “嫣儿是如何来祈山的?”揪出刚见面就该问的要事,姚怀远只觉今夜无论从何处想,都异常蹊跷。   “嫣儿……嫣儿自是走来的……”姚含嫣不善说谎,以至张口就漏了破绽。   斗篷女子闻言,哈哈大笑:“祈帝,你这还看不出么?这妮子是在糊弄你?”   “是吗?那阁下是为何而来?”不明斗篷女子究竟在山顶等何物,姚怀远眸中闪过几分计较。   祈山是祭祀之地,顶上本不应有那女子足下所用的索桥。且那索桥似是从对面山上架过来,该是废了不少心思。   “噫!你倒是心大!此时不忙着追究亲姊撒谎,却是忙着与我这看热闹的人计较!”   斗篷女子对姚怀远所言避而不答,只是一味暗示姚怀远,姚含嫣举止有异。   “陛下难道没想过,你若是死在这山顶,祈国便是由你眼前这妮子做主了么?”斗篷女子挑衅地望着姚含嫣。   姚含嫣慌了神:“阿姊!你是知道的!嫣儿不会害你,不会害你!都是储良玉那贼人的错!若不是她私自带军返都,嫣儿也不敢私入阿姊寝宫,窃取禁军兵符……”   “你竟是把我藏在塌下的兵符找着了?”听懂姚含嫣的意思,姚怀远瞥了斗篷女子一眼,转眸与姚含嫣道,“下不为例!可莫要再让阿姊知晓你去阿姊寝宫窃物。”   “呵。陛下真是大度,竟是连兵符也敢给眼前这妮子把玩!”似乎没兴致再与姚怀远兜圈子,斗篷女子伸手解开颌下用于固定的缎带,将一张略带妖艳的脸露到姚怀远眼底。   “是你?”并没被女子的脸吓到,姚怀远挑眉问姚含嫣,“这就是嫣儿你来此地的目的?”   “皇姊……”被姚怀远眉间的冷色吓住,姚含嫣呆愣片刻,提裙跪到了姚怀远足前,“皇姊!您放过三皇姐吧!嫣儿小时,曾有八个姐姐,到此时,不过仅剩您与念安皇姐两人!您若是杀了她,母亲泉下有知,定是不会瞑目的!”   “如何不会暝目?”敛眉与拿鞭的姚念安对视,姚怀远想不通,不过是两月的功夫,她们姊妹怎么就闹到这等水火不相容的境地,“孤并没有想过伤你……”   姚怀远轻叹一声,负手而立:“明鸢传来消息时,孤才敢相信你真是永宁案主谋……”   “主谋?”冷哼着将斗篷系好,姚念安不屑道,“这不都是拜陛下所赐么?若不是陛下要皇妹去永宁安度余生,皇妹如何会帮着永宁诸位同僚盘剥那些寒门子弟?陛下该晓得,寒门子弟固然该用,但治世所依的,依旧是世家子弟!若是此事宫中夫子未教与你,皇妹不介意指教你!毕竟,你不如皇妹也不是一日两日!”   “是吗?”轻笑着与姚念安应上,姚怀远温声道,“这许就是先帝选孤为君,定汝为臣的症结。所谓阴阳起,而造化生,诸事皆有因果……祈朝开朝便依仗寒门,非是寒门子弟质优,而是世家寡而寒门广,以寡博多,岂不是……”   “原来你就是用这番言语蛊惑了先帝?”对姚怀远的言辞嗤之以鼻,姚念安扬鞭道,“你真是该死!”   “三皇姐!”闻姚念安竟是这般出言不逊,姚含嫣起身挡住姚念安道,“你答应过含嫣,不会惹皇姊生气!”   “那不过是缓兵之计,你竟当真?真是愚不可及!”未顾忌姚含嫣的脸面,姚念安“啪”得扬起鞭子,朝着崖边两人而去。   “小心!”见姚含嫣没有闪避的意思,姚怀远忙转身将其护到怀中,怒斥道,“念安,你且看看,你现在可还有当姐姐的模样?”   “姐姐?自从陛下要念安去永宁起,念安便没有什么姐姐妹妹!念安有的,只是一颗为君之心!”娇笑着扬臂继续,姚念安斜目望了眼越来越近的火光,高声道,“姚怀远,你看到了么?储良玉的死期到了!到了!”   “疯子!”拉着姚含嫣再次躲过长鞭,姚怀远坚信道,“纵是孤今日葬身此处!良玉也不会有事!”   “是吗?”姚念安望向姚含嫣,低笑道,“嫣儿都听清了么?”   “恩?”   姚怀远还未来得及看姚含嫣面色,便闻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此时,天蒙蒙亮。   恰好足够姚怀远看清来人面庞。   是良玉来了!盯着那越来越近的青袍女子,姚怀远眸中氤氲着温热。她想张口去唤储良玉的名字,又恐因她一唤生出变数。   竭力将情绪压下,姚怀远淡淡在秋风里回望身裹玄色斗篷的昌王,高语道:“山人即是无碍,便有劳宽恕孤无礼先行!”   言罢,即拉着姚含嫣朝着储良玉那边走。   “文薏可曾上山?”   扬眉扫过跟在储良玉身后的女将,姚怀远面上不显半分震怒。   “回陛下,文首领在山下与储尚书对棋,并未上山……”   女将小心与姚怀远搭话,眼睛却不断往姚含嫣那处望。   姚含嫣见机接茬朝着副将身侧走:“本王却是忘了本王的匕首还在你身上!”   听姚含嫣提到匕首,姚怀远不由自主的喊了声“小心”!   姚含嫣见刺杀都行径败露,遂一手夺过短匕,跟着高喊了一声“皇姊看刀”!   “陛下!”   见姚怀远心疼的幺妹竟是冲姚怀远拔刀,储良玉本能地丢剑,将已走到自己跟前的姚怀远推出几步。   “嫣儿……”随着储良玉的力道后退,姚怀远急急地喊着姚含嫣的名字,“嫣儿,莫要冲动!”   “皇姊还在担心阿嫣呀?”阴笑着将后移的姚怀远用长鞭拖住,姚念安与姚含嫣道,“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是……”姚含嫣闻声而动。   “放肆!”   望着姚含嫣掌中都短匕,姚怀远心头一痛,她竟是将她的亲妹娇纵成了这般模样。   “皇姊,嫣儿从未对不住你!”迎着姚怀远的视线,姚含嫣一边申辩,一边将淬了毒都匕首送入储良玉的背心。   “陛下!”似乎未被身后的伤势触动,储良玉的背直得如同雪下的青松。   “你?”被储良玉的反应吓到,姚含嫣木然抬头去寻姚怀远的身影,却只瞧见将士奔向悬崖边。 第9章 第九章   “皇姊?”盯着将士动作出神,姚含嫣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的皇姊跌下悬崖了。   “都怨你!”恶狠狠地将插在储良玉背上都匕首拔出,姚含嫣忍着泪道,“要不是你,皇姊怎么会跌下悬崖?”   “解药……”无力与姚含嫣分辨,储良玉只想去崖边寻寻她的阿远。   “哼。你却是想的多!即是下定决心杀你,又怎会有解药?”怒气冲冲地又给储良玉一刀,姚含嫣道,“明鸢姐姐又骗我!她明明说过,这匕首上的毒见血封喉!谁曾想,你竟是中了两下还没咽气!罢了,即是你没咽气,那便放你一马吧!待回宫后,你可要在皇姊跟前替我美言几句,不然……”   “你是说阿远没死?”品着涌至喉头的血,储良玉挣扎着捏住姚含嫣的手腕,敦促道,“你快说,是不是阿远没事?”   “即是今夜诸事,皆是为杀你而来!皇姊自然没事……”不敢想明鸢姐姐在这等大事上欺她,姚含嫣嘴硬道,“你放心!皇姊只是被明姐姐安排的假三皇姐虏至暗处,并不会害其性命……”   “是吗?”大笑着咳出几口血,储良玉拼死将佩剑横到姚含嫣脖子上,“发誓!你发誓我便放过你!”   “你——你竟是敢威胁我?你知不知道你剑下是何人?你——”   姚含嫣小脸惨白。   她虽莽撞却不是不知深浅。储良玉少年成名,剑法自是在她之上……   “啰嗦!”提肘缓住指尖的抖动,储良玉低声道,“阿远疼你,你不会不知……若是阿远有三长两短,我储良玉纵是饮了孟婆汤,亦会回来寻你索命!”   “你……你莫要这样说,我已经不打算杀你了……你会好好活着的……你?你怎么了?”   被肩头的突如其来都重量惊到,姚含嫣猛地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泛白的眼睛。   “啊——”尖叫着退出两步,姚含嫣惊呼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主子!”瞧不惯姚含嫣浑浑噩噩的模样,追随其来祈山的谋臣谄媚道,“您大事成了,发哪门子呆呀!”   “成事?成什么事?”浑然不觉自己刚才的举止有什么差错,姚含嫣喃喃道,“皇姐已经回宫了,你我还是快快准备面君吧……”   “什么?主子您是在说笑吧?”   追随含王的谋士抽了抽嘴角。她行走江湖十几年,还没见过如含王这么糊涂的主子。君王坠崖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怎么可能有转圜的余地。   叹息着与姚含嫣一拜,谋士低声道:“即是王爷已那拿定了主意,我们还是快快下山吧!方才你欺了陛下,说文薏在在下棋……待文薏反应过来,却是会与储雪衣一同与你作难……”   是啊!还有储雪衣!惊慌失措地领着谋士从索桥上跑过,姚含嫣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她只要回去歇一日,一切都会转好。   皇姊此时定与三皇姐在山脚的私苑饮酒,等她们盅酒饮罢,定能冰释前嫌。到时,她为将,三皇姐为相……皇姊还是她高高在上的君王!   除此,那讨嫌的储良玉一死,明鸢姐姐也定会异常欢喜吧!   点足记起明鸢所言的储良玉是个奸贼,姚含嫣莫名激动起来。   皇姊若是知晓她与三皇姐联手除贼,怕是会大吃一惊!   皇姊许会夸她长大了,又许会板着脸训她“莫要再任性”……   在脑海中演绎过姚怀远那欲言又止的语调,姚含嫣笑出声。   “王……”见姚含嫣竟是在山头大笑,谋士连忙劝阻。君王刚薨,她可不想在此时去触文薏之流的眉头。   不知姚怀远已死,姚含嫣不明就里。   “可是明鸢姐姐还留了什么话给本王?”   “回主子……”谋士抖抖袖子,阴沉沉道,“明相要主子将储良玉的尸身抛至山下!”   “怎么不早说?”伸手从沿途的桂树上折下枝桂枝,姚含嫣不耐烦道,“都走了这般久了,你莫不是要本王折回去?”   “主子莫恼!此事小的已经办好了。”   拱手搭话,谋士将自己私自命人往储良玉身上补刀一事压下。   未察觉谋士面容有异,姚含嫣兴致勃勃乘秋风,登辇返都城。   姚含嫣走时,露水正重。山下储雪衣与文薏亦选在此时结伴,上山迎君王。   “陛下似乎不在此。”低眉望着地上的马蹄印,储雪衣与文薏交换一个眼色。   文薏点头。   她也稀奇山上会如此多的马蹄印。   俯身察看地上的马蹄印,文薏的双眉越蹙越紧。   “这山上当真只有陛下和储将军来过?”   文薏抬头问身着华服的储雪衣。   储雪衣不解:“文统领的意思是这山上还有旁人来过?”   “这不是我的意思。”   摇头止住储雪衣的猜忌,文薏指着马蹄印道,“这是这些印子的意思……”   “印子?”凝眉想过自君王与女祭上祈山后,只有储良玉上过山,储雪衣面色一白,“多少人?”   “恩……”文薏思忖片刻,起身给出个模糊的说法,“估摸只有十来人……但……不好说……”   “如何不好说?”与文薏一同上马,储雪衣扬鞭指着前路,“这山路一向是单行道。无论是几人,只要我等到山顶便知道了……”   “储大人高见……可这却不是我担忧的……”匆忙翻身上马,文薏提点道,“今日不同往日!有陛下在此,大人怎敢掉以轻心!”   “文统领莫急。”偏头与文薏一笑,储雪衣道,“有微臣阿姊在此,微臣敢确保陛下无虞!”   “是吗?”冷哼着打马上前,文薏将储雪衣丢在身后。   身为禁军统领,她与储雪衣这等文臣不同,储雪衣活着许有私心,而她活着的唯一意义,便是护卫君王。   嫌恶地瞥储雪衣一眼,文薏默默记起明相的嘱托——定要在天明之前赶到祈山。   当下,天已是明了。   暗恨自己竟是在山下与储雪衣耽搁了那般久,文薏道:“待文薏见到陛下,定要在陛下面前将大人参上一参!”   “统领何必这般小气?”储雪衣嘲弄。   她若不是为了君王的终身大事着想,又怎会放亲姊上山?   “都是为陛下做事,雪衣还是劝统领莫要莽撞!”储雪衣威胁。   文薏不屑:“是吗?”   “哼!不识抬举!”   憋一口气小心御马,储雪衣眼前忽得闪出了一抹血迹。   “统领?”   “快走!”   文薏见血急行,储雪衣紧跟其后。   “这山上还有谁人上来了?”高声问着储雪衣,文薏越行越心惊。   在半山腰时,不过是些马蹄印,上到临近山顶的位置,竟是沿途皆是血。   这血是从哪里来的?   勒紧掌中的缰绳,文薏满面怒容:“储雪衣!你们储家当真是要谋反么?”   “谋反?”不知文薏言下何意,储雪衣甩袖道,“此时不是说闲话的时候!找到陛下要紧!”   “这般大的山,该从何处寻起?”文薏大怒。   储雪衣见状,正要与文薏一同探讨对策,却见眼前出现了女祭的身影。   “大人!”女祭神情慌乱,似乎遇到了可怕的事情。   “祭祀?”识出女祭的打扮,文薏匆忙问道,“陛下在何处?”   “陛下……陛下被储将军推下去了……”女祭指着高处的石台,颠三倒四道,“方才,就是在那石台上……老身看到……看到陛下被储将军推下去了……”   “什么?”储雪衣上前一步,“你方才说何物!你看到谁将陛下推下去了?”   “大人……”女祭浑身颤抖。   储雪衣逼问:“快说!”   “够了!”伸手拉住储雪衣,文薏道,“不要再追究她看到了何物!你心神不稳,且带着士卒沿上山路寻找陛下,我另带禁军从山下寻……待寻到人,我们便以狼烟为号……”   挥手命跟在身后的士卒与储雪衣递上木盒承装的狼粪,文薏打马下山。   盯着文薏的背影,储雪衣咬牙继续往山顶走。   她不信女祭的话。一个字也不信!她不信她那视君王为命的阿姊会将君王推下山崖,更不信阿姊会带亲兵威胁君王,以至祈山染血……   但山顶石台上怎么会有亲姊的佩剑长缨呢?   抱着染血的长缨,储雪衣面上淌下清泪。   她的阿姊究竟是遭了何样的委屈才甘愿弃了长缨,衷心赴死?   “大人……”见尚书大人竟是抱着一把血剑痛哭,随行的士卒道,“大人,您还是别哭了……陛下还没找着呢!”   “陛下……”储雪衣闻声竟是生出了几分气力。   是呀,陛下还没找着……   即是阿姊的血剑在此,那陛下定是在这石台附近……   探头望着石台下的云雾,储雪衣喘不过气。她不敢想从此处失足的人会有活路……除非真有仙人施救。   仙人?这天下怎会有仙人呢?   苦笑着想过若是陛下就此辞世,她们储家便会因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储雪衣百无聊赖的跪在山顶……   直到山下升起了狼烟。   “大人快看呀!”士卒的呼喊声引得储雪衣翻身上马往山下赶,待她行至山底,医馆已然入帐,文薏守在帐外。   “陛下无大碍,储将军也找到了……”看到储雪衣,文薏面色有些尴尬,“方才错怪了大人……是文薏之过……”   “什么!”储雪衣闻声大喜过望,“敢问文统领,阿姊在何处?”   “储将军……储将军……”文薏不知该如何措辞。她在山下寻到君王时,君王虽昏迷,却只有几处因蹭到树枝才刮出轻伤。   而距君王几尺的储将军不但身中剧毒还中了数刀…   不忍去言储良玉死时的惨状,文薏只得握住储雪衣的手道:“大人节哀……”   “节哀?”储雪衣后退两步,转身与文薏点头,“不知阿姊的尸身在何处?”   “在帐内!”撩帘放储雪衣入内,文薏默默盯着帐内的灯。   陛下今日或是真遇到了奇事。   否则,陛下怎会在睡梦中连声呼喊自己的名字呢? 第10章 第十章   屏息听罢帐内传出或急或缓的“阿远”,文薏眉头紧锁。   陛下祭天时失足落崖,已是匪夷所思,若在加上储将军中毒身亡,那便免不了引起多方揣测。   思及姚怀远尚在梦中,文薏与储良玉的亲兵道:“此事万不可道与旁人……”   “可将军……”随储良玉进都的亲兵双目通红,“统领不该让将军在京都蒙冤啊!”   “你既是这般说,那便一切等陛下醒来再议吧……”挥手命亲兵去与同来的士卒道储良玉已独身回都,文薏转身为储雪衣烫了壶酒。   虽说此时不是饮酒的时候,但文薏相信储雪衣会为这壶酒感激她。   隔帐听着文薏吩咐下属为她温酒,储雪衣半晌未动。   君王的床榻正在眼前,亲姊的尸身也手侧,她不知该先往哪处走。   借着烛光看过储良玉面上的白布,又抬眸望望姚怀远手下的锦被,储雪衣抬袖捂住口鼻,跪在君王的榻前痛哭。   是她害了亲姊,是她害了君王……   若不是她自信守在山下便无人马能上山,君王又怎会懈怠,已至坠入山底?   若不是她狂妄,以为亲姊无人能敌,亲姊又怎会骑马上山,身死人手?   默默在心头念着储良玉的名字,储雪衣只觉自己要“储良玉”这个名字逼疯了!   储良玉怎么能死?   储良玉怎么会死呢?   储良玉一死,她要如何与家中年迈的双亲交代,她要如何与姚怀远解释?   “唔……”咬舌憋回攀至唇间的哭腔,储雪衣泣不成声。   哽咽的声音伴着烛光在夜里格外凄婉,揉着眉心起身储良玉认出了榻前人。   “雪儿,你哭什么?”   喑哑的嗓音传来,储雪衣浑浑噩噩答:“哭阿姊……”   “阿姊在此,你有什么好哭的?”好笑地望着跪在榻前的亲妹,储良玉挣扎着从榻侧寻了一块锦帕递给储雪衣,“陛下在哪?”   “陛下……陛下在……”   盯着榻上人,储雪衣忘记了啼哭。   “陛下,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储良玉笑出声:“这话该阿姊问雪衣才是。阿姊的好雪衣,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会趴在我榻前哭?陛下可是回来了?她可安好?”   “陛下……”盯着榻上人张张合合的嘴,储雪衣喃喃道,“您在说何物?”   “陛下?雪衣!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你的亲姊储良玉呀!怎么,不过是过了个晚上,你就连亲姊也不认识了?”储良玉哑然失笑。   待记起自己昏迷前,含王曾与自己信誓旦旦地保证过姚怀远无碍,储良玉眸中凝起郁色:“莫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没……没有……”   储雪衣呆呆地望着坐在榻上的君王,半晌没动静。   君王怎会一睁眼就以为自己是亲姊了呢?   小心翼翼地偏头去看不远处盖有白布的尸身,储雪衣背脊发凉。   “你这是怎么了?”不知自己已换了皮囊,储良玉板脸训起储雪衣,“怎么问话却不答?你这般模样,阿姊怎么敢举荐你,侍奉君侧?”   “陛下……”仿佛读懂了君王的心思,储雪衣恸哭着俯到榻侧,“陛下,阿姊已经走了,您别再苦着自己学她了……”   “雪衣?你这是怎么了?”错愕地拍拍储雪衣肩膀,储良玉耐心道,“你且抬眼看看!我是储良玉,我就是你的亲姊啊……”   “亲姊?您若是雪衣的亲姊,那躺在那处的人是谁?”不忍瞧到君王失望的神色,储雪衣瘫软到榻旁,俯身大哭。   听着储雪衣的哭声,储良玉惊诧片刻,即掀被起身朝着帐内另外一个床榻走。   当白布从榻上人身上掀离,储良玉被白布下面的脸震得半晌没回过神。   “这是?”   “这便是陛下口中的雪衣的亲姊呀!”瓮声瓮气地与君王答话,储雪衣只觉自己的亲姊未白往这世上走一遭。   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在死时扰得君王心神大乱,恨不得以身代之?   吸气将心中的愁绪压下,储雪衣抹净面上的泪痕,宽慰道:“陛下莫要再缅怀阿姊……斯人已逝,陛下还是该以大局为忠,早日返京……”   “好了!莫要再说了。”摆手止住储雪衣的胡话,储良玉强忍住打心底生出的不安,低声问道:“陛下可是在隔壁帐里,可方便现在去探问?”   “陛下!”储雪衣正要劝谏,却见君王已冲出帐外。   急急跟着君王出帐,储雪衣抬眸便遇到送酒来的文薏。   “大人这是?”不明储雪衣为何在帐外,文薏挥袖命士卒将酒壶接住,“山下风大,大人还是守在陛下身侧比较妥帖。”   “可陛下已是出去了!”   焦急地将君王醒来后的场面描述给文薏,储雪衣一筹莫展。   “文统领,你说陛下这是怎么了?”   “许是癔症吧!”   不敢猜君王承不住储良玉的死讯,文薏搓着手背道:“或是陛下在祈山上遇到了什么邪物……随陛下祭天的女祭已是说了,昨夜她与陛下上山没多久,便遇到了邪物……后来陛下还不断追问她,香灰去哪了……”   “你是说?”不敢顺着文薏的思路去想,储雪衣道,“文统领许是多虑了……陛下是祈帝,哪里是寻常女祭能侍奉的……咱们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   “你这般说也是有理……”带着储雪衣去寻君王,文薏眯起眼,“不管如何,咱们只消知晓那具身子是君王便是。”   “是。”点头应下文薏,储雪衣将君王醒来自称是储良玉一事烂到肚子里。祈国上下,并无几人在意君王是何人。但同时,祈国上下,也并无几人不介怀君王是个疯子。若是一国之主连自己是何人都不知晓,那她便离死期不远了……   忧心着神志不清的君王在营中会闹出大事,储雪衣跟在文薏身后一言不发。   当士卒禀告君王此时在储将军帐中时,文薏与储雪衣皆是面色一变。   “陛下可有与诸将言她是储将军?”刻意将声音压低,文薏眸中闪过杀意。   “未曾。据探子报,陛下只是进去安抚了诸位将军……”   “将军?”不解士卒口中的将军是何人,储雪衣道,“这营中除了储将军,还有旁的将军?”   “有的……”士卒低头,“昨日随储将军前来的亲兵中,有二十余位是我朝掌兵的将军……只是旧时储将军有令,不许张扬……如今储将军一去,诸位将军便不听使唤了……”   “什么?储良玉竟是带了大将来朝?”文薏大惊。   储雪衣忙解释道:“文统领,阿姊只是想将诸位将军引荐给圣上,并无谋反之意啊!”   “呵!”消融的成见再次上涌,文薏回看储雪衣一眼,没好气道,“这话,储达人却是说与陛下听!”   “统领……”   储雪衣伸手欲拦住文薏,文薏却挥手命士卒将储雪衣押下,起步朝储良玉的营帐快走。   待她走到,营内已是其乐融融。   “这是怎么了?”拦住一个上酒的士卒,文薏低声询问。   士卒道:“陛下正在宴请诸位将军……不知统领可要小的去传报?”   “嗯?”疑惑着放士卒进帐,文薏稍候片刻,便被士卒迎进了营帐。   厚厚的帐帘一起,文薏抬眉便看到了君王。此时的君王,虽只着了中衣,却半分未损王者的气度。   观着其豪爽地与下座将领拼酒,文薏匆匆屈膝见礼,道了声:“见过陛下!”   “文薏起身吧!”   清和的嗓音携淡淡的笑意扑至文薏跟前,文薏迷惑须臾,即知晓她的君王回来了。   “陛下……”哽咽着再拜,文薏心底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文薏这是怎么了?”轻叹着将文薏扶起,君王面上浮过惋惜,“储将军暴毙一事累着你了……如今孤已是与诸位将军说清储将军是痼疾难愈而亡,你不必忧心她们会来寻你的麻烦……”   “陛下?”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君王言语中的意思,文薏已被众将士围起来灌酒。   偏眸见文薏已与昔日的同袍闹成一片,储良玉屈肘撑在案上饮酒。   一盅一盅的佳酿下肚,储良玉只觉腹痛如刀绞。   她却是忘了,她的阿远不喜饮酒……   覆面侧卧在主位上流泪,储良玉笑出声。   天下怎会有这般荒唐事?   一觉醒来,她竟顶了心悦之人的身子成了君主?   唐突着抚过自己的眉眼,储良玉渐觉远离了帐中的喧嚣。   或是成了君主也好!   这般,她便能替阿远除掉那些忘恩负义之人了……   毕竟,阿远心慈手软,而她却是管不得那般多。   立誓的含王,你可是准备好承受孤的怨气了么?   大笑着在主位上坐正,储良玉依着姚怀远的习惯温声下令:“明日返都!” 第11章 第十一章   德川七年九月,祈帝祭天返都,易年号为德化。   同年十月,祈帝以擅权结党为由,将右相明鸢打入大狱,以儆效尤。   ……   德川七年十月初六子时。   明鸢用罢府中送来的饭菜,俯在草席上小憩。   丑时,晚风急。   明鸢从梦中惊醒,只觉腹中难忍。   寅时。   察腹痛未消,明鸢张口欲呼,惊察自己已被旁人下毒,欲语无声。   卯时。   拼劲气力打翻了叠在榻前的食盒,一代权相终是合上眼,不明不白死在了狱中。   辰时。   忍着彻骨的头疼,草席上的女子神志渐清。   她竟是还活着……经了崖顶一记追魂鞭,她竟是还活着?   轻笑着确认过自己还活着,闭着眼的姚怀远缓缓的睁开眼。   既是她还活在世上,良玉阿姊该在她榻前吧!   选择性的忘却姚含嫣曾给过良玉一击,姚怀远仰头望向榻侧,温声唤道:“阿姊?”   嗯?怎会是带蛛网的屋顶?   她的帷帐呢?   盯着斜上方的天窗失神,姚怀远确信这不是她的寝宫。   她是在何处?   “兰香?”   试探着唤过几个宫婢名字,姚怀远面上的春意渐消。   她身边竟是没有一个相熟的人?   后知后觉地举目打量自己的居处,姚怀远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钉在原处。   随处可见的蛛网,木制的隔栏,散落一地的菜碟,还有沾血的囚服……这一切都在提点着姚怀远,有人在她昏睡的时候,将她移到了狱中。   看来念安得逞了。   闭目记起储良玉弃剑受俘的模样,姚怀远挣扎着起身。   既是念安得逞了,那便离其前来耀武扬威的时机不远了。成王败寇,她自是不指望念安能看在姊妹情意上放她一命。但良玉阿姊是好不容易才与她走至一处,她断不能在此时拖累其死在念安手中……   想必念安定是不介意多一个守边之臣吧?   扬唇笑过昨日良玉阿姊还言要一人去北地,姚怀远不禁轻轻摇头。   些许话真是不能乱说。一乱说,不显应也罢,一现应便是让人难以应付。   好在,两人都活了下来。   扬眉回忆着储良玉昨夜那一女当关,万夫莫开的剑法,姚怀远眸间皆是暖意。人生得佳偶如此,夫复何求?   但她的腿是怎么了?   膝盖处传来的痛感阻住姚怀远的动作,将她困到草堆上。   “明相!您醒了?”   悉窣作响的茅草为姚怀远引来狱卒。   狱卒眉眼间的谄媚,令姚怀远迷惘。   当今,是谁在为君?   若是她姚家的江山,她堂堂女帝,如何会躺在狱中?   若不是,这狱卒又缘何待自己这般客气?还声声唤着自己“明相”?   难不成“明相”是念安与她的新封号?   哑着嗓子说出劫后余生的头一句话,姚怀远防备地打量着提食盒的狱卒。   “圣上可好?”   “明相!您这是怎么了?”   见躺在草窝里的明相张口就问君王,狱卒也是慌了神。明相谋逆被问罪,他也觉得稀奇。但这是上头的意思,容不得他一个小吏说道。他一介小吏能做的,也就是象征性从右相府那拿些散碎银子,来给明相送送食盒。   咦!地上怎会散落那么多菜碟?   盯着姚怀远榻前破碎的瓷盘,小吏心头闪过困惑。他为明府带食盒已不是一次两次。早在半月前,头一次给明相带食盒时,他就知晓明相待人亲善,不然,也不会为防他收拾食盒麻烦,总在他来带走食盒前,将那些弄脏的碟子整整齐齐摞在食盒内。也正因如此,明相入狱半月余,他还从未遇到过碎碟子的状况。   今个儿这是?难不成明相也听说圣上要将储将军的尸骨埋入皇陵?   “你先用口饭吧!”暗骂过新来的新卒多嘴,狱卒匆匆将右相府送来的食盒搁到隔栏内,劝慰道,“明相,您也莫要伤神。祭天路上出了岔子,小的心里也难受……谁能想到,储将军那么厉害的人,竟是说没了就没了呢!”   “你说方才说谁没了?”   从狱卒口中听到“储将军”,姚怀远疑色更深。她这跌下百丈山崖的人尚且活着,良玉阿姊如何会出事?   姚怀远问道:“你方才是说储良玉储将军么?”   “对啊!”狱卒随意的答着。   “什么?”   闻说储良玉的死讯,姚怀远匆忙起身下榻,却被钻心的疼痛阻住。   这该死的腿!   忍痛望向狱卒,姚怀远急切的问道:“怎么死的?死于何人之手?”   “哎!明相您别着急!别着急啊!”   顾及着牢里掌权的几位大人都与明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狱卒匆匆用钥匙开了门。   一指粗的铁链随着狱卒的动作哗啦啦作响。   姚怀远想动,但瞧到双腿膝盖处已渗出了殷红的血迹,也只得作罢。   以为榻上的姚怀远是为自己的腿失神,狱卒叹了口气,小心说话:“还为您的腿难过呐?昨天夜里,太医来过了!小的听说太医说,明相您的腿没什么大毛病。只要出了这牢房,用上几幅单方,保准半月就能下床四处溜达……”   狱卒说的详细,姚怀远却没心思去听她的腿如何了。此刻她只想知道储良玉是否还在世上。   没忘记狱卒的前话,姚怀远望着俯身拣碎片的狱卒,追问道:“小哥,劳驾说说储将军的事。”   “哎……”受到这般礼遇,狱卒受宠若惊,“明相不必抬举小的。您与小的说话哪里用得上劳驾呐!……储将军当下已经回来了。听牢头说,宫里那位在祈山上撞了邪,记挂上了储将军……所以呐,那位打算让储将军的棺椁进皇陵。”   “棺椁……”姚怀远重复一遍,思绪乱得可怕。就在一瞬,她仿佛看到了储良玉一人静立在桂花树下等她埋酒,又仿佛听到储良玉揽着她大笑,说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明相您这是怎么啦?”察觉到姚怀远不对,狱卒狠狠心,抡起袖子朝着榻上人打了一巴掌。狱中邪事儿,狱卒来前,牢狱头嘱咐过,若是狱中人不对,便给她几下,或是还能从阎王手中抢些命数。   “咳咳……”被狱卒一巴掌激得还神,姚怀远愣了片刻。   待想过储良玉已离世,姚怀远鬼使神差的有了替储良玉报仇的念头。   姚怀远扯住狱卒的袖口道,“宫中那位可是含王?”   “明相这又是在说哪朝的话……您莫不是忘了,您还是被那位送到狱里头来的。”狱卒尴尬,他甚是想问席上的主,你可是忘了,您这伤腿也是被宫中那位接好后重新打折的……   “那位是?”姚怀远隐约猜到了朝中的局势,却不敢确认。   微微露口风,姚怀远道:“可是姓姚?”   “哎!明相!您可是饶了小的吧……”眼瞅着眼前的大人物要说出君王的名讳,狱卒怯生生地捂住耳朵,“余下的两字,即便明相您敢说,小的也不敢听。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唔……”依狱卒的反映推出当下还是姚氏为帝,姚怀远道,“难道不是含……”   “嫣”字未出口,一个冷峻的声音入耳。   “明卿倒是大胆!”   “嗯?”姚怀远本能转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你——”   盯着由一群宫婢侍奉着的人,姚怀远呆若木鸡。   世上怎会如此相像的面孔?   姚怀远鬼使神差道:“你和昌王有何勾结?”   “和昌王勾结?”被狱中人的言语激怒,来人冷哼道,“这话不是该孤问明卿你么?”   “孤?明卿?”竭力去想来人话里的意思,姚怀远陌生地望着来人的眼睛。   望着那双跟了自己二十余年眼睛,姚怀远心底浮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还活着,她的身子也活着……   只是,她已不在自己原先的身子里。   说得骇人些,或许此时的她不过是从姚怀远身上分出的魂魄!   魂魄?   记起在祈山上撞到的女祭,姚怀远试探道:“瑶玥?”   “卿言何物?”来人端着疑惑,黛眉轻蹙,“怎得,不过几个时辰不见,卿连孤也不识得了?”   姚怀远呆愣:“你不是瑶玥?”   “瑶玥?”嗤笑着捏住姚怀远的脖子,来人眸中满是恨意,“如今只会装疯了么?孤没葬身于祁山,卿定是遗憾万分吧!”   “装疯?孤没有装疯,孤只是……孤只是……咳咳……”察觉到来人下了死力,姚怀远开始挣扎,她不能坐以待毙。   大口抢着喉头越来越稀薄的气息,姚怀远断断续续道:“时局还未明朗……陛下不能这么……这么……”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不能处置你么?”冷哼着与掌下人答话,储良玉眸中闪过快意。她想过百十种处置明鸢的方法,最后还是觉得让其死在狱中最为妥帖。   明鸢重名,她便让明鸢失名。   明鸢重利,她便让明鸢失利。   天下权柄在手,储良玉不信她没能耐撬开这狼子野心的奸臣嘴。   “说,是何人指使你祈山谋逆?”   捏得五指桀桀作响,储良玉眸中皆是狠戾。   “陛……下?”不敢相信自己那双眼睛竟能迸发出如此骇人的眸光,姚怀远惊诧道,“您……这是怎么了?”   “不是被你所累了?”不屑地凑近姚怀远的眼睛,储良玉道,“若不是你命孤那好妹子上祈山除佞臣,孤有怎会与你走到今日这种地步……”   “您是说……含王受了微臣的……指使伤了储将军?”姚怀远扑腾着双脚,辩解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嫣儿只是个任性的小姑娘……她做不出这等事……”   “是吗?可孤亲眼见其在祈山顶上刺了储良玉一短匕首呢……”温笑着与姚怀远数落姚含嫣的恶行,储良玉的手不断收紧,“孤的耐行就到今日了……若是今日明相还答不出含王背后是何人指使,那孤只能与你说声抱歉了……”   “陛下!您该是相信明鸢的……”绝望地死马当活马医,姚怀远暗嘲自己是何样的坏运气。   临死被奸臣所误也就罢了,重生伊始,又要承奸臣的过错。   想着此番离世或是能去忘川河上寻储良玉,姚怀远喃喃道:“臣死不足惜,惟愿臣死后……陛下江山永固,子民安居……”   “你——”被姚怀远的言语激怒,储良玉下了狠力。   明鸢不提政事,她许不会与眼前这人计较。但提及政事,储良玉便压不住心头的邪火。   离朝五载,储良玉虽远离朝局,却也知姚怀远治国时,多是依仗右相明鸢。但右相明鸢又做了何事?是造假名册,将世家女强改为寒门子弟,供吏部选吏?还是趁着君王祭天,将朝中要职一数更为昌王旧臣?   痛惜地叹过她的阿远竟是这般轻易就相信了一个二姓家奴,储良玉悔不当初。   若是她五年前未曾弃文从武,那她的阿远是不是就不会死在祭天途中?   神情恍惚地想着姚怀远生时不能安居,死后不能入土,储良玉眼角滑出眼泪。   “陛下……”盯着自己原身流泪,姚怀远读出了储良玉眼中的悲怆。   良玉阿姊死了,她也想痛哭一场。   可哭有什么用呢?   想过祈山那夜储良玉所言的人各有一好,而她独爱看着自己哭,再将自己逗笑,姚怀远只觉自己需在意识中将储良玉多想几次,以防到了黄泉丢了念想,仓皇到与良玉擦肩而过。   当着姚怀远与黑暗越来越近,耳畔响起了一声疾呼。   “皇姊!”推开拦着自己的宫婢,姚含嫣跪到储良玉足下,扯住其衣袖,“皇姊!你快放开鸢姐姐!快放开”   “嫣儿?”   “嫣儿。”   追随着一高一低的两声呼喊,姚含嫣忙从储良玉手中抢下自己的明鸢姐姐。   平掌帮明鸢顺气,姚含嫣打着哭腔道:“皇姊!嫣儿说过,半月前那一匕首是嫣儿的错!您就不能放过鸢姐姐么?”   “放过?若是放过了她,嫣儿要阿姊以何面目去泉下见先帝?”   盯着瘫坐在地上的明鸢,储良玉紧了紧有些乏力的手。   她却是忘了,她顶的是怀远的身子。养在深宫,怀远的身子不比她那糟践了多时的身子,可以随心所欲取人性命。   见储良玉若有所思,姚含嫣见缝插针道:“阿姊既是敢让储大将军进皇陵,嫣儿不信阿姊无脸见……”   “啪”!   储良玉闻声扬掌,惊得姚怀远伸手去揽。   “陛下,嫣儿年幼……”   “年幼?”揉揉自己发红的掌心,储良玉望向姚含嫣,裹着怒气道,“真是太放肆了!”   “陛下……”姚怀远小心地应对着性情大变的自己,低声道,“嫣儿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姑娘,您……”   姚怀远话音未落,姚含嫣已是站直了身子,低泣着指责道:“阿姊打嫣儿?阿姊竟是为了那个死在祁山的狐媚子打嫣儿!阿姊知晓朝中都在如何说阿姊么?”   见姚含嫣竟是眨眼就哭成了泪人,储良玉心头划过不忍。   她想起了姚怀远在世时是如何疼爱她的幺妹,进而记起了自己还是储家长女时是如何纵然雪衣……   长姐如母说得或许就是眼前这种场景吧。   抬眉看过正在一侧为姚含嫣拭泪的姚怀远,储良玉心头一软。   “好了!别说了!都是阿姊的错,阿姊不该责怪嫣儿……”俯身蹲到姚含嫣身侧,储良玉竭力学着姚怀远的口吻开腔,“嫣儿该知道,北地一事,多亏了储将军……如今她死因不明,阿姊着实是心里难过……”   “既是不明,阿姊便不该为难鸢姐姐!”姚含嫣据理力争道,“若是不那姓储的自身不济,如何会跌落祈山?”   “嫣儿……”闻姚含嫣竟是这般不知好歹,姚怀远眉头一蹙,染上怒容,“储将军文成武就,如何会自身不济?”   “鸢姐姐?”不知眼前的明鸢为何要替储良玉说话,姚含嫣气极,“你怎么睁着眼说瞎话?”   “嫣儿!”姚怀远还想言,身侧的君王却是轻笑着应下了。   “是啊……明鸢,你不该睁着眼说瞎话……”伸手拉着姚含嫣起身,储良玉冷声道,“嫣儿说的对。此事皆因那姓储的不济,才耽搁大事……”   若是她储良玉真的文成武就,她的阿远怎会殒命祈山。   “是吧!”以为自己的话说到了储良玉心里,姚含嫣再接再厉道,“皇姊,储相来了,王尚书也来了……还有满朝上下三十余位新拔的官吏……她们都在殿外跪着呢!”   “跪着?”储良玉弯眉与姚含嫣一个笑脸,惊得姚怀远久久未回神。   众臣请愿……   明鸢真是好大的脸面啊!   努力将自己还原回为君时的心境,姚怀远正色叩首道:“陛下……诸位大人只是记挂着微臣的些许薄功……”   “鸢姐姐怎么能妄自菲薄呢!”被储良玉的笑容蛊惑,姚含嫣鬼使神差地大着胆子道,“皇姊,您当真对臣心无动于衷么?您忘了是谁查出永宁贪污案,是谁邀您去明府赏桂花?鸢姐姐一直记挂着您,您怎么忍心为着那已死的人,这般凌虐她?”   储良玉不作声,姚怀远忙道:“嫣儿,别说了……”   “不!鸢姐姐,嫣儿要说!”姚含嫣梗着脖子,指着姚怀远的断腿道,“皇姊!您是没看到鸢姐姐的腿吗?是,含嫣知道鸢姐姐的腿最初是含嫣伤的,但含嫣以为,断腿之痛不如亡心之痛,含嫣以为,皇姊前几日下令打断鸢姐姐的腿才是最伤人的……”   话说到此处,姚含嫣泣不成声,储良玉面露疑色。   低眉将视线转到跪在地上的姚怀远身上,储良玉嘲讽道:“这便是明相的瞒天过海之法?明相以为,只要含王供你驱使,孤便动不得你?”   “臣不敢有别样的心思。”姚怀远避实就虚,“臣只觉得含王坦率……”   “坦率?”储良玉还想发难,却见姚含嫣又跪到了自己足前。   姚含嫣大哭道:“皇姊你快睁眼瞧瞧,不过归来半月,你就将这山河折腾成了什么模样?莫说储良玉死了,她若是活着,定然也是羞愧难当!试问,祸国之将,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怕姚含嫣惹怒了自己原身,姚怀远忙劝道:“嫣儿,莫要顶撞陛下。陛下无论如何行事,都有她自己的道理……”   “鸢姐姐,你别惯着皇姊!”姚含嫣摸了一把泪道,“皇姊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不论含嫣如何放肆,她都不会动含嫣半个手指头,更不会将朝中的主心骨压到狱中!近月,朝中正在忙科举一事,皇姊将你压在此处,定是已经忘了那些寒窗苦读的举子……”   举子?   储良玉负手打了个官腔:“依含王的意思,孤是处置不得明鸢么?”   “是!皇妹正是这个意思。”   姚含嫣匆忙点头,姚怀远只觉己命休矣。   权臣结党本就遭君王忌讳,寻常人躲避还来不及,她的亲妹却赶着趟要自己去送死!   谋算着如何为自己开脱,姚怀远余光扫到了一个宫婢。   瞧那宫婢的面色似乎是来通传的。   曲肘轻撞含嫣,姚怀远眉间一抹笑意。   姚含嫣见状,忙道:“皇姊,狱外有人……”   “嗯?”转身打量宫婢,储良玉道,“所来何事?”   “回陛下,储尚书求见……”   不敢直面圣颜,宫婢埋头看地面。   闻说储雪衣来了,姚含嫣大喜:“邀储尚书进来……” 第13章 第十三章   “是,含王!”   宫婢闻声退下,储良玉挫败。   自天祭归来,她还没见过储雪衣,她过不去自己心头的坎。纵然阿远离世与雪衣并无多大牵连,她还是介怀雪衣曾请奏君王前往祈山祭天。   如今……   罢了。   想过如今二人的身份已不是姊妹而是君臣,储良玉低眉立在狱中,等储雪衣前来觐见。   储雪衣踏入狱门时,收获了三道视线。为首的从含王处来,那激动的神色引得储雪衣生出了一身不安。既是陛下素来亲近的含王都未能劝服陛下放明相出狱,那她一介罪臣进言的功效怕是更加微乎其微。   其次是来自君王的视线。   承着君王的视线,储雪衣只觉甚是熟悉,却又说不出熟悉在何处。或是祈山一行真的改了君王的性子……想着往日君王见她时总会先招呼她一声“雪衣”,储雪衣眼睛有些酸涩。   最后那道从墙角传来的视线是最让储雪衣惊喜,也是最让她惊讶的视线。那道视线的主人是名噪一时的右相明鸢。   偷偷地斜目看了明鸢一眼,储雪衣被倚在墙边的女子惊艳。   没了寻常那身绛紫的朝服,右相明鸢变得清雅卓然,白色的里衣垂地的青丝……一切都显得那般卓然不群。   当然,若是没有膝上的那些红梅便是更好了。   储雪衣在看姚怀远时,姚怀远也在看储雪衣。   姚怀远看储雪衣不如储雪衣看她那么认真。姚怀远只是习惯性的抬头,便恰好撞到了储雪衣的视线。   储雪衣还是老样子,有什么心事全写在脸上。虽然那无神的眼睛帮她掩饰了几分心绪,但若是遇到与其相熟的人,便是一眼就能将其看穿。   她也是来劝自己的原身放自己出去么?   勾唇想与储雪衣一记温笑,姚怀远暗叹,她的右相真是好手段。自己亲亲的皇妹与她亲昵也就算了,连她朝中的臣子也对其仰慕有加。   是呀!仰慕……   低眉回味着与储雪衣初见时其眸中的惊艳,姚怀远只得唏嘘,她却是没注意过明鸢还有副好皮相……   许是相识太早,反而忘了其生得好。   忽抬头望自己的原身一眼,姚怀远弯眉,自己那副皮相似乎也不差。   见明相竟是自顾自己的轻笑,储雪衣愣神片刻,赶忙敛袖将视线收回,匆匆行到君侧,依狱中三人品阶依次见礼。   “见过陛下,含王,明相……”   储雪衣略带愧疚的声音如加了黄莲的药,苦得储良玉满心泛酸。   “怎么寻到这处来了?”   低声压住储雪衣的话头,储良玉把自己的亲妹细细打量。   俩颊凹陷,眼睑泛青……一瞧便知近来遭了不少罪。   许是为自己的死讯操劳吧?   “储卿对令姊棺椁入皇陵一事可有异议?”   温声抛一个难题与储雪衣,储良玉幽幽地转眸望了姚含嫣一眼。   姚含嫣见状,心急如焚。   储大人此时来觐见皇姊,摆明是替鸢姐姐开罪,若是皇姊一直顾左右而言他,那鸢姐姐岂不是出狱无望了?   “臣正要说此事。”   储雪衣没被君王的开局扰乱心绪。   名将入皇陵,依臣子的身份而言,自当是死谏到底。奈何她不单单是臣子,还是那名将唯一的妹妹。更遑论早在她知晓阿姊待君王有意时,她就期许着阿姊与君王有个好结局。   如今,阿姊已死,君王又有要阿姊入皇陵的意愿,那她这做亲妹的若是不顺水推舟,委实无法告慰亲姊的在天之灵……   故而,亲姊入皇陵一事,她并不打算趟朝野中的浑水。   作为储家新任家主,她会一门心思辅佐君王将储良玉的棺椁埋入皇陵。   “臣以为,皇命不可违。既是陛下有要储氏良玉入皇陵的意思,这便是储家的荣幸。”   中规中矩与君王一拜,储雪衣低声道:“但臣今日来狱中却不是为了阿姊之事。臣是为陛下而来……”   “为孤?”储良玉多看了姚含嫣一眼,嗤笑道,“既是为孤而来,那便等孤将这狱中诸事处置妥当了,卿再与孤细言……”   “可臣有些话不得不说……”   跪地将头叩到底,储雪衣冷声道:“臣请陛下赐臣一死。”   “死?”轻笑出声,储良玉倒是没想过储雪衣会来寻她说这么句话,“若是要死,何不死在祈山脚下?”   “是。臣也愧疚未死在祈山脚下。”   清清冷冷地与君王回话,储雪衣一脸悲戚。   她没脸见君王,亦没脸见明相。祈山之行明眼人皆知晓,明相只是上书提了此事,最后办差却她储雪衣操刀。祈山一行,圣君转性,明相含冤,亲姊命丧,她这罪魁祸首早就不该活在世上。   但思及家中还有双老,她也只能忍辱偷生。   “臣有罪……”   “你这是怎么了?”   见储雪衣不断与自己摆脸色,储良玉眉间一寒。   雪衣在储府所学的礼法都还与教养嬷嬷了么?   “回陛下……雪衣只是想起了旧事……”   喃喃与君王回话,储雪衣魂不守舍。   她今日是来做说客的。众臣劝她前来,是希冀她即不惹怒君王又能说服君王放明相还府……   但谈何容易呢?   想过自己只能以君王与亲姊的旧情为饵,储雪衣哑着嗓子道:“雪衣只是想起了些许和阿姊有关的旧事……”   “旧事?”   知晓储雪衣在给自己上套,储良玉侧目地看了眼靠在墙面的奸相明鸢。   所谓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奸臣做到明鸢这般滴水不漏的境地实是人间罕有。   在脑海中重演着明鸢如何从皇女府的任人踩踏的谋士爬成一人之下的右相,储良玉冷不丁补上一句:“若是与明相有关,便不必再说了……”   “是。雪衣今日也不想提明相……”顺着君王的意思张口,储雪衣道,“陛下,雪衣想要上一壶酒……”   “这地界怕不是饮酒的好地方。”割舍不下相伴多年的亲妹,储良玉道,“还是以茶代酒吧……”   “谢陛下……”储雪衣皱眉苦笑,“微臣还有所求……”   被储雪衣眉间的苦涩刺痛,储良玉轻叹一声道:“说吧。”   “臣斗胆请陛下与含王、明相共桌。”   “嗯?”储良玉等着下文。   储雪衣将目光放空:“臣喜用四方的桌子饮酒。这四方的桌子,少一个人都显得清冷……更莫要论今日只是饮茶……陛下与阿姊亲厚,亲姊在世时,也颇喜与微臣家慈用四方桌子饮酒……”   “嗯……”被储雪衣勾起幼时的记忆,储良玉沉默片刻。   “即是这般,那便依雪衣都意思吧……”   想着日后与储雪衣这般相处的时机不多,储良玉索性由了储雪衣的心思。   闻君王应下同桌共饮,储雪衣暗暗在心里舒了口气。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陛下敢微微松一点口,那明相出狱便可计日而待。   储雪衣如是想着,待到梨木的四方桌入狱,狱中四人面色皆是一变。   “梨”取“离”。   君王怕是没有存放过明相的心思。   忧心忡忡地邀三人入座,储雪衣率先开言道:“陛下可还记得陛下埋在臣府中的桂花酿?”   “桂花酿?”姚含嫣伸手扯了扯储良玉的衣袖道,“皇姊小时还酿过酒?”   “嗯……”储良玉微微颔首,却觉得手中的酒器已然沉得拿不起来。   她小时可没酿过酒。   酿酒的是怀远,那个不怎么受宠,还有些贪玩的皇长女怀远。   小时那授书的夫子曾说过,世家女适宜琴棋书画诗酒花,至于酿酒之流的奇技淫巧,只有拿不上台面的小家小户才配操持。但世间又哪有那么绝对的事呢?   可叹,她这一世见过的唯一一次酿酒却是出自怀远……   储良玉沉浸在往事中,姚怀远亦是。   储府埋得那几坛桂花酿她一直没忘。   她记得那坛子是良玉阿姊替她在储府寻的,桂花是在良玉阿姊踩着梯子替她在储府采的,就连那封坛口的黄泥,也是良玉阿姊寻了府中厨头才讨来的。   那时,明鸢也在,雪衣也在……   今日,昔时四人却是只剩她与雪衣了。   “陛下,臣敬你一杯……”含笑与自己举杯,姚怀远借着明鸢的味蕾小酌半口。   “嘶……”   杯中的佳酿如口,姚怀远讶然。   这杯中竟是略带涩味的青梅酒?   “陛下……”   不知自己的原身可是自己一样想起了昔时的明鸢,姚怀远又酌了一口。   这番,醇味回甘,别是一番滋味淋到心头。   “皇姊,您快与嫣儿讲讲酿酒!”未察觉桌上三人皆在神游,姚含嫣拉着储良玉不松手,“您快讲讲……”   “孤……”想着姚怀远抱着酒坛不撒手的模样,储良玉喉头一哽,眼中竟是滚出几滴豆大的泪点。   “皇——”姚含嫣正要再求,却被坐在一侧的姚怀远拉住。   “别去打扰陛下……此事明鸢也知晓……还是由明鸢来说与含王听吧……”温声命倒酒的宫婢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添满,姚怀远带着几分感怀,慢慢将往事述出,“此时,还要从陛下从明鸢这处讨了一本闲书说起……” 第14章 第十四章   明鸢这具身子的声线软,姚怀远讲得开怀,姚含嫣听得尽兴。   “当时呀!陛下就在这处吃着点心,而储将军那边就有些糟糕了……储将军那时候还不是将军,只是和含王您差不多的小丫头……那个挖土的锄头比储将军自己的个头还高……”做手势比划着储良玉如何帮她把埋酒的坑挖好,姚怀远想起了储府二老。   良玉阿姊的爹娘皆是书本网出身,颇有风骨。幼时良玉阿姊伴她戏耍,最惧得就是撞上那自己的爹娘,那时,那两位高士也颇喜欢将她们胡闹的诸事报与母皇请罪……如是折腾下一圈,便是罚着抄书。   抄书?她为君时怎么没想过用抄书这法子罚含嫣呢?   抬眸将姚含嫣乖巧的模样收至眼底,姚怀远轻笑道:“难为含王听了这么久……”   “很久么?”与储雪衣对上一眼,姚含嫣别扭道,“没想到你那姐姐小时倒是挺有趣的!满府的奴才不用,偏偏要自己去受那份苦……不过,若是这份苦是为皇姊吃的,那本王也不计较那么多……嗯……”   姚含嫣曲肘任下巴落到手上,自顾自道:“即是你姐姐待皇姊好,本王便决意站在你这头了。虽说本王年纪不大,但好歹也在皇族事宜上说得起话……你不知道左相那个老糊涂,她可是半分都不想要你那蠢笨的姐姐入皇陵呢!”   摆出一副等着储雪衣拜谢的架势,姚含嫣浑然忘记了自己还要劝君王放明鸢出府。   “咳咳……”姚含嫣话音未落,储雪衣一阵重咳。   “可是噎着了?”伸手帮储雪衣顺顺背,姚怀远凝眉望向姚含嫣,“含王日后说话可要看看左右……老糊涂这话,在此处说说便是了,莫要出去再生是非。”   “左边是皇姊,右边是鸢姐姐,哪有人有这等闲心?”扫兴地命宫婢与储雪衣添酒,姚含嫣抱怨道,“都是皇姊不是,开头说好了饮茶,上桌后却变成了酒……变成酒也就罢了,还是没什么酒味的青梅酒……”   “就你这妮子话多……”忘却了自己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姚怀远习惯性地接口,“茶味浓,酒味淡……我们几人同座,青梅酒甚好。”   “明相也觉得甚好?”被姚怀远与姚含嫣之间的氛围感染,储雪衣与姚怀远敬了一杯酒,“多谢明相体恤……”   “鸢姐姐体恤你什么了?”不喜储雪衣装腔作势,姚含嫣轻拍酒案,“明明是本王体恤你刚刚丧……”   “够了!”出言阻住姚含嫣要出口的话,坐在正位的储良玉松口了,“明日放右相还府吧……”   起身率众婢子离去,储良玉耳边尽是明鸢与姚含嫣的笑声。   往事当真有那般有趣?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她真的有帮过阿远酿酒么?她怎么什么都记不清了?   墙根新笋看成竹,青梅老尽樱桃熟……   转眼,这么些年都过去了。   倦怠地转头扫过仍在与姚含嫣嬉闹的明鸢,储良玉紧了紧手。   她的些许恻隐,已被这笑声销了。   狱间,阴风才是正主呀!   转足从狱中遣人将今日于狱外求情的官吏造册,储良玉低眉轻笑。   明鸢也不过如此。   她不过说了明日放其出狱,却从没说过今日让其活着。   ……   君王撂下一句话便走,狱中余下的三人皆是未从笑语中还神。   待三人还神,君王的背影已是寻不着了。   “鸢姐姐!明日你便能还府了!”看不出案上两人的郁色,姚含嫣喜滋滋地与姚怀远斟了杯酒,“鸢姐姐大难不死,该是自罚一杯……”   “含王……”储雪衣正要劝阻,却被姚怀远拦住。   坐在地上帮姚含嫣将衣摆整好,姚怀远不紧不慢道:“殿下这杯酒自是该喝的。但鸢以为,改到鸢府上更为妥帖。若是殿下不弃,那有劳殿下明日申时来微臣府上,微臣定扫榻以迎。”   “这样啊!”转眸将视线转向储雪衣,姚含嫣困惑道,“姓储的,鸢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嗯……”   低声应下姚含嫣,储雪衣也不多说。今日在狱中,她们该使的,不该使的全使了,若是陛下不愿放明相一马,那便只能是任着明相身亡了。   陛下终究是陛下,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阿猫阿狗。故而,陛下决意的事,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事,能由着她们臣子左右。   听天命,尽人事,这才是臣子做该为的。   “哎!竟是本王寡闻孤陋了……”姚含嫣接腔。   姚怀远纠正:“该是孤陋寡闻……”   “真是迂腐!”甩袖与姚怀远做个鬼脸,姚含嫣恋恋不舍道,“那鸢姐姐明日定要等着嫣儿!”   “这是自然!”弯眉与姚含嫣还一个笑脸,姚怀远跪送其离去。   目送含王从狱中的走廊消失,储雪衣像抽了筋骨一样瘫软在案旁。   “明相……”不知如何言语,储雪衣只觉自己舍不得眼前这淡然的女子如此轻易赴死。   “无妨。”看穿储雪衣的心思,姚怀远笑道,“若不是知晓储大人待明鸢只是同僚之谊,明鸢真要猜大人对明鸢起了什么不妥的心思。”   “这……”储雪衣面颊一红,喃喃道,“该是雪衣庆幸家母早已为雪衣寻好了夫家。若非此,雪衣待明相如何还真未可知……”   “看来储大人不喜欢明鸢穿官服的模样。”姚怀远按住储雪衣的手,“同僚一场,鸢请储大人在冬临蛇消之际,至明府烧一件衣裳,最好那火光能照亮整个皇城……”   “明相……”储雪衣身子僵硬,姚怀远却怡然自乐。   “还是出去吧。静悄悄才好……”姚怀远抬袖将杯中酒尽洒,口中道,“头七还要劳大人照拂……”   “是。明相保重。”托着沉重的步子迈出狱门,储雪衣长叹一声,终是不顾。   听着储雪衣的叹气声渐远,姚怀远忙摔被子引来狱卒。   不知是时运好,还有有人在背后照看,姚怀远此番招来的狱卒还是之前送食盒那个。   “这狱中可有纸笔?”开口索物,姚怀远没有客套。   狱卒赔笑道:“明相这是说哪里话。狱中自是没有纸笔……这大狱里识字的本就不多,遇到有冤屈的,多是以血代墨……”   “那便劳驾您替本相往明府跑一趟……就说桂花谢了,本相想写写诗,留个念想……”姚怀远望着天窗,生无可恋道。   狱卒被姚怀远眉间的愁色触动:“明相您……”   “方才已经与陛下见过最后一面……”姚怀远轻叹。   狱卒听懂了姚怀远的意思。   陛下要杀明相,明相想留遗言。   留遗言……   狱卒犹豫片刻,还是承下了差事。   见狱卒应下,姚怀远舒了口气。若是她拿不到明鸢府上自己亲赐的那盒桂花纸,定是难得善了了。   自原身起身离去,姚怀远便知晓自己的原身不会这么容易收手。   或是自方才她说起和良玉阿姊牵连旧事开始,她的死期就已然定好。   蹙眉记起自己为君前,明鸢待她也算不上敬重,姚怀远心中闪过几番计较。   为君之人没几个会乐意旧臣将其埋在心底的往事挖出。   更何况,自己此时顶的身子并非简单的旧臣,还是一个有谋反迹象的旧臣……   姚怀远默默还原帝王心境……   如若方才的一切,都在加速原身对她的赐死,那赐死的时辰或是还在半夜……至迟不过明日晨起。   仰头看看天窗,现在狱外还未黑。狱外未黑便意味着离子时至少还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静静等着狱卒归来,姚怀远思索着该如何伪造一份密旨。   她虽然不在君王那具身子里,她的意识却没消散。若是用这具身子写出的字迹类于明鸢,那便要写一封自白书,主言自己与三皇女勾结谋反。   若是写出的字迹类于君王,那便可以直接为自己脱罪。   权臣的唯一便利或是连君王自己也记不清,她曾命明鸢做过多少事。   叹息着明鸢旧时真是她的仪仗,姚怀远等来了送食盒的狱卒。   “明相,你要的桂花糕送来了。”狱卒手中提着个和平日无二的食盒走到姚怀远跟前,面上含笑,“您安心用。小的在门外等着。”   “嗯……”允下一个单音,姚怀远借狱中的梨木酒案,安置好食盒。   狱卒见状,忙退至狱外给姚怀远望风。   狱卒一走,姚怀远静坐片刻,起手开了食盒。   食盒有三层,上面两层都是手艺精良的桂花糕,最底下那层,除却御赐的桂花纸,还有一份君王御用的金墨。   捻笔尖试了试墨的质地,姚怀远黛眉轻挑,这金墨似乎真是她平日用于写诏的材料。   真真是奇怪呀!   迅速铺纸往上面画上几笔,姚怀远盯着纸上的小楷出神。   纸上是明鸢的字。   明鸢在书法方面的造诣高出她太多。   不死心地换手一试,姚怀远微微有些遗憾,她的字确实不如明鸢。   特别是出现在一张纸上。   鉴阅着由自己两只手写出的一上一下两个墨字,姚怀远扬眉,一人写两手字,倒也不错。 第15章 第十五章   试罢金墨,姚怀远并不忙着动笔。   伸手将食盒中的两盒糕点并排在眼前摆好,姚怀远只觉明府的厨子当真好。   耐着性子动手从居中的开始掰,姚怀远找到了四个蜡封的字条。   不动声色的揉开薄蜡,姚怀远把四张指盖大小的字条合至一处——凑出“君恩浩荡”。   这似乎不似家仆的手笔。   无趣地抛开字条,姚怀远背靠墙壁,提笔疾书。   娟秀的字迹蜿蜒,墨迹随颊边的青丝轻摇。   反复数次,遗书成,诏书亦成。   曲肘将诏书对折几次做旧,姚怀远命侍奉在狱外的狱卒将案上的碎糕点收走。   “小心些送走。”佯装忧惧,姚怀远提点道:“明鸢将死,劳驾大人将食盒送回明府……”   “这是自然。明相不必客气……”   狱卒接过姚怀远藏信的食盒走出牢房,“踏踏”的脚步声引得姚怀远扬眉轻笑。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若是她所料没错,该是三四个时辰后就能出府。   子时。寒风依旧。   护着有碍的膝盖,姚怀远等来了双目通红的祈国国主。   “见过陛下……”恭恭敬敬地叩头,姚怀远有些心疼匆匆赶来的原身。   原身收到密诏时,或是正在批折。   “密诏上说的可是真的?”   不与姚怀远兜圈子,储良玉张口便问了自己想问的。   姚怀远垂目不答。   储良玉心思百转。   一个时辰前,她正在祈殿批折,殿中宫婢通传,道尚书储雪衣冒死觐见,连呼千古奇冤。   彼时,储良玉以为朝中出了大事,待回见后,才知储雪衣出狱后夜访明府,且于明府书房寻到姚怀远手书一份。   书中言,先帝辞世,新君恐德治难行,特许明鸢斩佞臣不奏。   “怎么不答话?”   许是有姚怀远手书在前,储良玉看明鸢的眼神柔上几分。   姚怀远低眉:“罪臣不敢说……”   “有何不敢?”低笑与姚怀远一看,储良玉只觉居高临下的感觉不错。   “当真君恩浩荡么?”伸手抬高姚怀远的下颌,储良玉将姚怀远细细打量。   不可否认。明鸢姿色不错。特别是当其只着里衣跪在狱中,承出任君采撷的姿态……格外动人心魄。   可惜了,这是颗弑主的废棋。   “臣谢陛下赐臣一死。”俯身与储良玉一拜,姚怀远依着自己谋算好的开口。   即是原身能深夜赶至此处,便意味着她所谋的第一步已经走成。   子时访明府。   储雪衣做的不错。   “想死?”将诏书从怀中取出,一折一折拆开,储良玉道,“孤与你此诏是期望明卿为孤分忧,而明卿你做了何事?”   “臣不觉得自己有错。”起身一拜,姚怀远正色,“储将军与陛下情深不错,储将军一心为我祈朝也不错。但微臣求陛下多想一些,若是陛下不在此时将储将军除去,那期年之后,储将军若是突然发难,敢问陛下可有御敌之军,招架之力?陛下待臣宽仁,御下却显不足。今世,储将军北地屯兵四十万,陛下却装聋作哑,只当有二十万,以双倍粮饷供奉。臣不敢问陛下君心,臣只想知晓陛下可是要让储家取而代之?储氏双姝,一文一武,左相储大人,更是朝中少有的两朝重臣……故,臣诛储将军当仁不让,含王诛储将军,势在必行……也因此,陛下今日诛臣,亦是理所应当。臣之母七年前随先帝陪葬,臣今日若死于社稷,也不算辱没先祖……”   有条不紊地将自己对明鸢的辩护说出,姚怀远暗觉原身的脸色不太好。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储良玉大怒,“你可知孤是如何想的?孤以为,以孤之情,足以束苍鹰于笼中,孤以为,以雪衣之品性,造福一方便足乐,孤以为,储相原不想管朝中诸事,奈何新君不济,只得勉力操劳……怎么到卿口中,储家人皆成了狼心狗肺之徒?”   “是啊,陛下说的都对……”苦笑着与眼前人一拜,姚怀远不想言自己与原身想得一样。   否则,她在位时不会任着储相在朝中坐大,亦不会重用明鸢以制衡。   但世上哪里没有如果呢?   低眉将帝心中的忧惧扩至极大,姚怀远道:“依今朝看,形势确实如此。但谁保十年后亦是如是呢?陛下能确保储氏姊妹无异心,谁能保储氏姊妹的后人无异心?有苗不愁长,储氏姊妹已近嫁娶之期……明鸢斗胆问,若是储氏后人在陛下古稀之年发难,陛下该如何处之?是杀之,还是放之?若是杀之,那晚痛不如早痛,为全陛下与将军名节,微臣愿一死谢天下。若放之,放虎归山,遗害无穷,敢问陛下死后何颜面见列祖列宗?故,为全陛下仁义,微臣甘愿疾首。”   “好一张利嘴。明卿这般言,良心不会痛么?”   在姚怀远“述志”时抚掌,储良玉心底郁结难舒。   这世上可还有比她更可怜的人?折腾半世,落得不过是个拥兵自重。   忍不住出言嘲讽,储良玉指着姚怀远道:“可惜储良玉在地下不会感激于你……”   姚怀远咬唇:“臣不求储将军感激,臣只求无愧于心……臣以为,若是储将军当真忠于陛下,那陛下赐死储将军,她定也是先苦后甜,自觉死得其所……奈何陛下寡断,臣只得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储良玉冷笑一声,“那敢问明卿可知孤也差点死在祈山?”   “这是臣的过错……臣不该任着含王一意孤行,在祈山动手……”姚怀远信口胡诌。   储良玉闻言一愣,追问道:“你原打算在何时动手?”   “臣原打算在为储将军接风时动手。”姚怀远自行把自己当成明鸢,挑选最恰当的时机,“彼时众目睽睽之下,陛下最不易发现臣动过手……”   “你怎么有自信能在群臣眼底刺杀一个武将?”储良玉记起了祈山顶上那把淬毒的匕首。姚含嫣虽是亲王,却断断没有寻到剧毒的机会。   “用毒。”   精准无比的说出储良玉的死因,姚怀远心里有些难受。   “嗯……”   盯着墙边的人影,储良玉久久未言。   依着明鸢所言,她之死生不过是皇权里必须割舍的部分,而她明鸢却是一片丹心,执着为阿远解忧……   这般说似乎有礼,但阿远定然不是这般想的。   “准备好如何去死了么?”   思及地下的阿远或是半点都不想看到明鸢,储良玉微微有些犹豫。   “孤许你自己选个死法……”   “是,陛下。”叩头与储良玉一拜,姚怀远有理有据道,“以臣之身份,不宜死在狱中。承蒙陛下不弃,臣请陛下赐臣于府中自缢。且九月太萧瑟,臣想死在十二月。那是臣来这世道的月份,臣想再趁那个月份走……”   “九月?不该是十月么?”储良玉冷不丁说出一句废话,惊得姚怀远 出了一身冷汗。   怎会是十月?   若是十月,这具身子的腿着实不该如此不济……   想过许是自己在坠崖后飘荡了些许时日,姚怀远强笑道:“许是因臣与陛下一般喜欢桂花才对九月念念不忘。”   “听说你方才还吃了桂花糕……”   储良玉没头没尾接上半句,思绪中满是眼前人所言的“许是臣与陛下”一般喜欢桂花才对九月念念不忘。   “你知道孤为什么喜欢桂花么?”忽然发觉眼前人似乎比自己更了解阿远,储良玉不知从何处生出些许妒意。   “这……”见原身这般轻易就被自己挑起了情绪,姚怀远轻笑摇头,“陛下这般,臣却是不敢说了……”   “当真不敢说么?”储良玉跟着轻笑一声,如珠落玉盘,春寒乍暖,“若是不说,明卿却是要在这狱中谢罪了……”   “自是假的。”知晓为君者能和人闲聊的契机不多,姚怀远微微弯眉,状似随意道,“祈帝殿中桂千树,尽是储卿走后栽   ……话说到此处,臣以为陛下该是明了……”   “卿是言孤宫中的千树桂枝皆是为储将军而种?”储良玉凝眉。   姚怀远苦笑:“何止是祈殿中的桂千树……连这祈都中夹街的桂枝,都与储将军有千丝万缕的关联……陛下莫要以为臣信口开河……要知晓十年前,这满城皆是桃李,唯储府内有桂枝……陛下与储相关系平常,故而臣斗胆推测陛下喜桂枝是爱屋及乌……”   “爱屋及乌?”从旁人口中听到阿远待她有意,储良玉恍若梦中,“卿当真以为那满都的桂枝是孤为储将军而栽么?为什么不能是孤自己喜欢……”   低眉记过京都的桂枝被她下旨强栽,延绵至城外三十里,姚怀远似笑非笑道:“是真是假,只能问君心。臣答不出。” 第16章 第十六章   “是吗?”储良玉静立了片刻,抚掌召开宫婢,命其寻人送右相归府。   “明卿莫要忘了自己定下的死期。”   冷冰冰嘱咐一句,储良玉连夜乘车辇沿着京都里栽有桂枝的大道走。   储良玉顶着君王身子返都时是八月,此时已到了深秋。十月的祈都寒风凛冽,纵是坐在车辇内,亦是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这沿街的树是什么树?”微微起帘从辇内往外看,储良玉漫不经心地问着护卫在辇外的士卒。   自返都来,她便将君王身边的亲信全换成了自己在边关的下属。   “这……”骑马的士卒打眼扫了扫立在大道两旁的桂树,犹豫道,“回将军,这看着像桂树,但又似乎不是……”   “嗯?”不明士卒的意思,储良玉命驾车人停住,自行下辇。   待下了辇,储良玉被黑夜中朦朦胧胧的疏影震撼。   祈都里的大道修得甚直,故而那大道旁的树也栽成了两条黑线,直冲向远处的黑点。   “那黑点在什么地方?”   耳边徘徊着“爱屋及乌”四字,储良玉只觉遍身凉意。她想不出,若是这桂枝真的延绵至城外三十里,她又该已何样的心思去记挂那已然香消玉殒的人。   “瞧着像咱们大军归来的路。”   骑在马上的士卒跟着翻身下马,快步跟在储良玉身后。   “大军归来?”储良玉无意识的问话,士卒却不禁在心底对眼前这位君王起了同情。   储将军死时她们这些旧部心里也不好受。但不好受到像眼前这位君王这般,需要在储将军死后,听她们这些储将军旧部称其为“将军”聊以遣怀,那便有些好笑了。   “这沿途的树八成是栽到城外了。”嘴碎的与储良玉多言,士卒絮絮叨叨的重复着她与旁人说过很多次的旧事,“小的在北疆时,曾跟大将军喝过酒……小的酒量虽然不好,但拉上几个姊妹,却也是能将大将军灌趴在酒桌上。大将军一喝醉酒就爱说胡话,说什么京都八月还有花,那花不单能做饼,能做酒,还能做些稀奇古怪的糕点,闻起来香,吃起来甜,若是遇到心悦人了,送其一个两个,或是还能赚个人儿……”   “我……将军还说过这种话?”带着士卒在街上走,储良玉苦笑一声,“那你来京都里可曾找到过这种花?”   “嗨!小的本来打算找的。结果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将军自个儿闲时编的瞎话。京中人过得精细,不比北地就喜欢吃个牛羊肉,喝个茶奶酒……她们这儿呀,甭管啥花都是能做成饼啊糕点啊酒啊。就连那八月,也至少有几样子花能入饭,什么桂花菊花之类的,听坊间人说都挺好吃……”士卒哈哈笑过两声,继续道,“至于哄个儿郎,那就不怎么靠谱了……据说这都里爱花的儿郎没几个,祈朝的男子的不能当官,但没人碍着他们发财……所以啊,这祈都爱财的儿郎更多些。这和北疆也没差啥,北疆的儿郎也喜欢牛马……所以我们这些没见识的,都是被将军被骗了!”   “你来京都就是想成个家?”皱眉打断士卒的话,储良玉道,“跟在孤身边还怕寻不到夫家?”   “这哪能不怕啊?”士卒扭扭捏捏道,“小的从军是十二,现在十六,要是两年内寻到夫家都算不上早……而陛下您呐,和我们那将军一样,这都二十好几了,还单着……您若是单着,小的跟着您,可不得单着?”   “你倒是想得透彻……”摆手让士卒停在原地,储良玉翻身上了士卒从北疆带来的烈马。   “陛下——”见君王竟是不打招呼就上了自己的马,士卒急得满头大汗,“这马性子烈!您还是换……”   “啰嗦!”伸手抽过士卒的马鞭,储良玉高声道,“去与她们说,孤要一人出城看看!”   “这……”士卒呆呆地望着君王扬鞭的模样,禁不住感慨。真像啊!无论是姿势还是神态,君王都和储将军像神了!可怎么脸不像呢?   略带惆怅地收回视线,士卒一边走向车辇,一边惋惜,她方才竟是忘了与君王说,将军平日话并不多。不过是喝醉了,才会说些没用的废话。当然,那些没用的废话在她们这些屯兵的人耳朵里挺有趣就是。   储良玉打马沿大道疾行,思绪中尽是姚怀远的音容笑貌。   “良玉阿姊,你看这桂花开得好不好?”   “良玉阿姊,你瞧那枝上已经打了苞……或是过几日就会开了……”   “良玉阿姊,花开了,你说咱们唤婢子采了做饼如何?”   “饼容易坏?那做酒吧。酿酒的师傅说,不管什么物件只要酿成酒,那就算搁个十年八年,也是可以的。怀远今日酿个几坛,等个十年八年,阿姊娶夫了,咱们再将其挖出来,喝它个一盅两盅,定也是极好的……”   极好的?   勒紧缰绳停到储府门口,储良玉盯着储府门上的白绫微微失神。   今日天下人皆以为是将军离世,又有几人知晓,离世的不是将军,而是国君?   打马从储府大门墙根转到一处甚是偏僻的小巷,储良玉决意取了姚怀远埋在府内的几坛桂花酒。   寻与自己偏院较近的墙头翻过,储良玉稳稳地落到了储府院内。   说巧不巧,储良玉一抬头便看到了幼时常瞧到的桂树。   它还是一如自己走时那般茂盛。黑黢黢的影轻松遮住储良玉的身形。   “呼……”吐出一口浊气,储良玉快步逼开府中护卫,直奔埋酒的地方。   昔时,姚怀远埋酒选了她偏院的空地,后来,她为了逗姚怀远,刻意将空地变成了湖。   屏息潜入湖中,储良玉暗怪过雪衣多事,往湖里种了太多藕。   横七竖八的残枝阻得储良玉只得败兴而归。   待她一身淤泥返回湖岸,岸边已多了一个明晃晃的灯笼。   “陛下?”未想过在此处遇到原身,姚怀远的身子僵了僵,她该如何解释她出狱后未回明府,径直央求储雪衣带她来了储良玉院中?   “明相?”   眯眼打量着烛光中的人,储良玉打心眼认同了人靠衣装。   一个时辰前,眼前人还是惹人怜惜的囚犯。一个时辰后,怕是没人敢质疑,右相明鸢冰肌玉骨,才貌兼全。   见原身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姚怀远踌躇半晌,将手中的灯笼底与君王:“还请陛下先行……”   “行?”好笑地回望姚怀远,储良玉道,“不知依卿所见,孤可往何处去?”   “呃……”   被储良玉身上的寒气冻到,姚怀远不动声色地扫了扫眼前人。   原身身上穿的还是方才在狱中的那件衣裳,头上戴的也还是方才在狱中的戴的发饰。   要非要说不同,那或是方才狱中时,原身周遭还有几个宫婢,而如今,她眼前只有一个浑身滴水的君王。   想过十月风高,若是着湿衣在外许会染风寒,姚怀远低眉道:“还请陛下入居室更衣……”   “更衣?”不明眼前人如何能在别人府邸说出这种话,储良玉眸中闪过暗芒,“明卿可是忘了这是储府?”   “是。”点头承下储良玉,姚怀远解释道,“储大人为臣备下了两身衣裳。臣不喜艳,故选了素的。陛下若是不嫌弃……”   “不嫌弃。”记过姚怀远平日的喜好,储良玉认真道,“孤想要卿身上这件……”   “这……”姚怀远扶额。   她怎么忘了,她与君王原就是同一个喜好。   “若是陛下喜欢,还请陛下助臣入室。”扬眉示意储良玉自己行动不便,姚怀远默默等着其自行回居室更衣。   储良玉不是没眼色的人。瞧出着素衣的女子言不由衷后,她轻笑一声,利索地将素衣女子提起。   “你方才是如何出来的?”躲着衣袖上的水,储良玉露出半截手臂。   “是储大人。”被储良玉悬抱在半空,姚怀远啧啧称奇。原身是何时练了这么一身好气力?她记得,这具身子自己用时,似乎搬搬奏折都费力。   “明卿似乎很吃惊?”储良玉斜目迎上姚怀远的眼睛。   右相明鸢绝不该是怀中人这副神游太虚的样子!莫名怀疑怀中人的身份,储良玉道:“你是何人?”   “臣?”姚怀远一顿,待想过许是方才出神,以至露出了破绽,忙道,“臣惶恐。”   “哦?”闻怀中人对自己的身份避而不答,储良玉作势要将其往湖里抛,“明卿以为死在湖中可好?”   “臣惶恐。”   姚怀远极力挤出一抹笑。她原是不怕死的,但自打出她从大狱中出来,她忽然就怕了。她想活着,像旧时她栽在大道两旁的桂枝那般,带着她对良玉的思念活着。 第17章 第十七章   人或是总会死。但出狱的刹那,姚怀远突然觉察,一个人真正的死期或是不在其闭眼的那刻,而在所有活着的人都忘记了其那刻。   若是她死了,世上还有多少人会去记挂良玉阿姊呢?   原身会,可原身是君王,她要记挂国事。雪衣会,可雪衣迟早会成家立业。子民会,可子民早晚会有新的将军护卫。   故而,记挂良玉阿姊,该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事。   当然,这事要待她将谋害良玉阿姊的歹人处置后再言。   昌王……   记起那个本该死了却还活着的皇妹,姚怀远勾唇。   良玉阿姊,你且看着,怀远定能心硬一回。   “不想笑便别笑……”   嫌恶地半举着姚怀远往居室行,储良玉只觉冷得紧。   今夜真是莽撞了,她着实不该黑灯瞎火到湖中去寻酒。不过,在储府遇到明鸢,也算略有所获。   思过明鸢出狱后来储府并非正常之举,储良玉淡淡开口道:“明卿是怎么来储府的?”   “受人之邀。”姚怀远未抬头。   “何人?雪衣?”   试探着怀中人与雪衣的关系,储良玉疑窦丛生。   似乎打她回京开始,雪衣待明鸢就一直不错。   她们之间可是有……   惊诧于明鸢出狱后不但直接来了储府,还受到储雪衣的礼遇,储良玉低声道:“雪衣去哪了?”   “去给臣煎药了……”姚怀远小心答,“陛下莫要怪罪储大人,她只是顾念臣身子不好……”   “是吗?”不信姚怀远口中的虚话,储良玉略吃味道,“储卿为何会待明卿这般好?”   “这臣也不知。”姚怀远强打精神。她实在是困得两只眼睛都睁不开了。自狱中转醒只至现在,她还未寻找间隙补眠。   瞧出怀中人有困意,储良玉敲打道:“孤以为储卿会按时完婚。”   她打心眼不愿雪衣与怀中这女子有什人牵扯。   “臣亦认为如此。”点头称是,姚怀远只觉原身想太多。   她与雪衣旧时是君臣之谊,如今不过是同僚加利用关系。究其本,她原意也不愿借储雪衣之手出狱,奈何探监的人里也只有这么一个聪明人。   “即是这般,孤也是安心了。”推门进了居室,储良玉将姚怀远安置到榻上,“卿须知晓,雪衣不是卿能招惹的人……”   “臣记下了。”以为原身在储良玉死后待雪衣爱屋及乌,姚怀远喃喃道,“陛下若是如此更好。”   “恩?”会意到姚怀远言辞间的深意,储良玉微微蹙眉。她或是待雪衣太过纵容了?否则,怎会连谨言慎行的明鸢都会出言劝谏她?   “明卿多虑了……”起手将搁在案上的托盘递给姚怀远,储良玉道,“动作快些。孤到屏风后等卿。”   “是。”惆怅地接过承着艳服的托盘,姚怀远抛却了敬语。   即便已然不是君主,她骨子里终究还是有几分脾气。想着待会要穿着这身艳极的衣服归府,姚怀远只觉难受至极。   “怎么还不动?”   屏风那侧传来的督促惹得姚怀远一怒。   伸指轻轻地推了把托盘,姚怀远听到了意料之中的落地声。   “啪……”   “怎么了?”   一前一后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可是摔着了?”不由自主从屏风后绕到屏风前,储良玉与端居在榻上的人大眼对小眼。   储良玉没想过榻上人会这般大胆。   姚怀远没想过原身会亲自上前查探。   互相望着对方的眼,姚怀远率先服了软。   一边前倨着与储良玉赔罪,一边去依在榻旁捡拾地上的衣物,姚怀远佯装胆怯道:“回陛下,是臣不小心……”   “是吗?”低眉剐了姚怀远一眼,储良玉不置可否,姚怀远却慌了神。   思索着原身或是会以此事为由头在将她下狱,姚怀远身形不稳。   “当心——”见榻上人隐隐有跌下床榻的趋势,储良玉忍不住提点。   姚怀远闻声展颜一笑,却是堪堪撞向了居室内的石砖。   “撞疼了吧?”迅速将撞到石砖的姚怀远扶起,储良玉一边捡衣物,一边顺口责怪道,“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做事还毛手毛脚……”   “呃?”盯着储良玉躬身的姿势神游,姚怀远忽觉眼前人不像自己。   首先,她不会凫水。所谓君子不立危,身为帝君,她从不会学这等极其危险的技艺。   其次,深宫六载,她早已习惯看婢子侍奉。莫说抱人入居室,就是与人递个托盘,她也做不出,更莫说与臣子争一件穿过了的衣裳。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她若是活着回来,必不会如眼前人这般对待明鸢。   且不论明鸢是否真的教唆含嫣作乱,单看其近年来在朝中所为的诸事,也知其羽翼已丰。对于这般羽翼已丰的权臣,为君者自是知晓,只可暗诛之,不可明杀之。   但眼前人却是选了最不该选的明杀。   挑眉记过自己在狱中时,含嫣曾道朝中的重臣皆是在狱外求情,姚怀远转眸将视线再次投到储良玉身上。   此时,储良玉已是捡好了衣物。   “怎么这般看着孤?”对姚怀远的   “感觉陛下此事真不像个国主……”   “明卿以为孤像什么?”   “像……”姚怀远张张嘴,却觉口中无词,“像……像……”   “像什么?”   “像储将军……”   姚怀远此言一出,两人皆是一默。   姚怀远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形容眼前人,储良玉也不明眼前人为何能道出她的身份。   于是,两人又重回了之前四目相对的境况中。   “你……”   “臣……”   两人同时开口,姚怀远一愣。   见二人在此时如此有默契,储良玉低笑一声,目光变得温柔。   似乎旧时阿远在储府,也是这般不精明。   太精明的人总是不讨人喜欢,围在那种人身畔的不是有所求,便是有所谋。   故而,反倒是懵懵懂懂的人更讨喜些,这也是她归来后只处置明鸢,未处置含嫣的一个缘由。   天知她在返都时是何等气愤,但在迈入宫门,便被含嫣环住,连声道“嫣儿自知皇姊会无事”时,她的一切防备皆消解了。   她不相信如含嫣这般驽钝又肤浅的人能亲手弑姊。可事实又摆在眼前——阿远因含嫣而死。   纵然含嫣一直哭哭啼啼的说三皇女还活着,但储良玉却一直没找到其踪迹。   待发觉含嫣竭力想护着明鸢后,她即有个猜测——或是明鸢打着三皇女的名头,干着些不为人知的事。至于这不为人知之事具体为何物,还需她细细甄别。   想着眼前人或是与三皇女无牵连,只是承了她从含嫣那处讨来的怨气,储良玉轻叹道:“明卿多虑了,孤就是孤,不会是旁人。至于像储将军,许是明卿看花眼了……”   “恩?”从托盘中取出衣衫,姚怀远盯着料子上的暗纹直皱眉。   她知晓雪衣挑的料子极好,但袖口这般大朵的芙蓉花真是太扎眼了。   摩挲着袖间的暗纹,姚怀远犹豫再三,还是认命解了身上的衣结。   待衣结解完,姚怀远随手抖抖,便将带着温热的衣衫堆成了一团。   “陛下请自便……”出言要原身自己打理衣衫,姚怀远低眉望着眼前叠好的衣衫出神,她似乎忘记了一件异常重要的事——她不会更衣。   不知姚怀远之前的套素服是储雪衣替她打理,储良玉在走到姚怀远身侧,嘱咐更衣后,即提走姚怀远褪下的那堆衣衫,走到了屏风后。   隔着屏风,储良玉捧着衣衫自嘲,她真是疯了才在意身上的穿着。   北地数载,生死相搏,大家伙在意的都是如何活得更久,哪有几人在意穿的何物?细论起来,也只有京都这些世家贵女才纠结究竟衣衫是素了好,还是艳了好,究竟是广袖好,还是窄袖好……   眯眼记过自己居室内曾备有戎装,储良玉勾勾唇,缓步走到隔间取出衣物。   许是居室无人,雪衣却未忘记遣人来打扫。四五载前的衣物还新崭崭,一如她走的时候。   “明卿许是头次来储府,不知这居室便是储将军出征前的居处……孤小时,曾与储将军嬉闹在储府……那时,孤似乎只比床榻高半个头……”端坐在屏风外的圆凳上,看屏风上人影晃动,储良玉一边更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旧时姚怀远在储府的琐事,“明卿看到手边的烛台吗?那个还是储将军在世时,特意为孤留的。孤幼时喜欢半夜来寻储将军,用得是怕黑的名头……”   “那陛下幼时可真有趣……”略汗颜地同屏风后的人追忆往事,姚怀远又忽觉屏后人就是她自己。   若不是自己,如何会知自己小时候只是打着怕黑的名头来寻良玉阿姊?明明良玉阿姊自己也不知道。 第18章 第十八章   想过储良玉出征后还时常来函问她可是怕黑,姚怀远眼角一算,竟是兀得淌出两行清泪。   “孤小时不有趣,一点也不……”强行将自己与姚怀远的身份对调,储良玉扣好腰带,喃喃道,“孤幼时即清高又脸皮薄,喜欢的不敢说出口,说出口的多不喜欢……兜兜转转十多年,到死的那刻,孤才明白,之前看重的东西都是那般苍白……纵是凌顶,亦是护不住一人长安。”   “这般说,陛下已是看清了自己的心?”   苦笑着将榻上的衣衫搂到怀里,姚怀远哽咽。   祈山夜语恍若隔日,斯人却已不在。转念那日在祈山上介怀子嗣轩冕,如今思来,皆是笑谈。   十年。   原来她和良玉阿姊并无她们以为的十年。   “或是错过后转醒才是错的。陛下该继续醉下去……”甚是勉强的扯唇,姚怀远哑着嗓子道,“日子还长着呢……”   “明卿知晓孤在言何事?”   储良玉紧了紧打理衣衫的手,她似乎听到屏风那侧的人在哭。   “明卿可有什么伤心事?”   轻车熟路地从一侧的书架中寻出出征前未看完的册子藏至袖中,储良玉端坐屏风后的圆凳上等姚怀远开口。   姚怀远道:“有。明鸢一直以为自己虽不聪明,却远胜旁人……”   “是吗?孤也时常这般觉得。”   盯着屏风上的烛火,储良玉先想到了储雪衣,后想到了她自己。   或是刚愎自用是储府人的通病。   储良玉道:“明卿不必介怀于此。就如明卿所言,日子还长着……”   “是吗?”   靠在榻上,姚怀远再次想起她为君时,替储良玉选的大道。   她的良玉阿姊不求流芳百世,至少也该“踏马归来美名遥,提剑四顾蔑群豪”。   可如今,用诗云,不过是“白骨一堆乱蓬蒿,一世英名风渐销,其论生前何功过,指路祈帝墓畔瞧”。   暗恨良玉阿姊的归宿竟是皇陵,姚怀远变得口气不善:“鸢以为自己能谋尽天下事……后来发觉,只要摊上人心,什么事都谋划不好……”   “孤也这般觉得。”储良玉苦笑,“若是孤早前有卿这般通透,却是不会迟这般多苦头。”   那是陛下您不知我就是您……   “陛下多虑了。”默默盯着屏风,姚怀远当自己在自言自语:“鸢平生最恨之事,莫过于顾念太多,以至与所念之人擦肩而过……虽欲寻,却黄泉碧落,情牵寥落。”   “孤最恨也是此事……”从屏风后走到屏风前,储良玉道,“孤想邀明卿纵马,不知明卿可有意?”   “这……”熟悉的戎装入目,姚怀远指尖一颤,“陛下……陛下您这是……”   “这本就是孤赠储将军的衣物……她如今不在了,孤以为,孤穿着不为过……”将素服还给姚怀远,储良玉道,“还不快快穿上……”   “可……”姚怀远预备拒绝,却见眼前人露出怒容。   “呵……”本着趋利避害的原则与储良玉一笑,姚怀远腆着脸道,“奈何臣对付不来这衣裳……”   “真是无用……”储良玉甩袖欲走,却见储雪衣端着汤药礼到了门口。   “陛下……”不知君王来意,储雪衣担忧地望了望坐在榻上姚怀远。   “咦?”见姚怀远将身上的素袍揽在怀中,储雪衣狐疑地看了储良玉一眼。   观自己的亲妹竟是用这般眼光打量自己,储良玉不禁甩袖将其关在门外。   “呃……”遇到如此不可理喻的君王,储雪衣摸摸鼻子,心道,难不成明相是陛下的新欢?   贴耳听着屋内的动静,储雪衣轻轻放下手中的药碗。   “陛下,使不得……”   布料交缠的声响引得储雪衣面上一热。   “如何使不得?”   君王的声音嘶哑,隐约渗着求而不得的怨气。   “您为君,臣为臣……云泥之别,臣不敢僭越……”   明相还是一如既往的谦和。   “那你便是打算一辈子都躲在这屋里不成?”   君王的脚步声渐进,储雪衣浑然不觉。   直到居室门被君王从里面踢开,储雪衣才匆匆退了半步。   “咣——”   药碗应声倒地。   “啊……”储雪衣未来得及惋惜,便见君王揽着明相从居室里走了出来。   此时,明相身上的衣物已处置妥帖。   “陛……陛下……”储雪衣不知所措。   储良玉冷哼道:“这半年的俸禄还是别要了……”   “这……”   储雪衣欲哭无泪。这明明是在她府上,她也并未做什么越矩之事……怎么转眼半年俸禄就没了。   “明年的俸禄也不想要了?”见储雪衣没有让路的觉悟,储良玉威胁道,“左相许是不想知道,储卿一日丢了一年俸禄:”   “是……”终是懂了君王的心思,储雪衣识趣地跪地送储良玉出储府。   “不知陛下可还有其他吩咐?”送储良玉到侧门,储雪衣懂君王不想见自己爹娘的心思。   阿姊死是人祸。爹娘闻讯时,已悲痛欲绝。若是在遇上君王,那或是又添一道心殇。   “要明府来人到城门口侯着。”挑眉打量着孤身送自己出门的储雪衣,储良玉紧紧手,正色道,“以后整个储府便交与储卿了……”   “是。劳陛下费心……雪衣定会照看好双亲……”跪地与储良玉一拜,储雪衣哽咽道,“自祈山归来,陛下一直不愿见雪衣。故而有些许话,雪衣也一直无缘与陛下说。阿姊之死,雪衣怨过陛下,也怨过含王……但雪衣最怨的还是自己。今日,距阿姊离世,已块满七七。七七之后七魄散,世间也再无什么阿姊……雪衣双亲俸儒,不信佛老,故讲求成仁取义。由是阿姊死时德业已竟 ,双亲皆不若雪衣这般感怀。甚至……”   “甚至何物?”追问下文,储良玉不察怀中人已清泪沾襟。   “恩……”储雪衣忍住夺眶的泪 “母亲还言,祈山许是阿姊最好的归宿。阿姊自小认死理,而雪衣相信陛下亦知阿姊对陛下存了不臣的心思……母亲言,彼时将玉给阿姊时,便想过阿姊虽天资不错,却终究是块琢坏了的玉……若是一日阿姊心思不在陛下身上,那国危矣,民危矣……为君之人,座下从不乏旁人尸骨,母亲感激陛下愿将阿姊遗骸迎入皇陵,亦庆幸阿姊死得其所,替陛下挡了灾……故而,母亲拖臣与陛下带句话——祈山一事非陛下之过,莫介怀。”   “储相真这般说?”姚怀远从储良玉怀中探头,眼睛微微发红,“储将军一事……”   “不必再言了。”出声阻住姚怀远,储良玉朝着储府正门拜了拜,转与储雪衣道,“回储相,说她说的孤都记下了……”   “是。”跪送两人上马离去,储雪衣浑然不觉身后多了个人影。   “母亲……”对上拄长杖的储庭芳,储雪衣匆忙搀住,“您怎么出来了……您不是还病着……”   “良玉回来了,为娘的病自是该好了……”   蹒跚地从侧门转回到府内,储庭芳躬身给府内的灵位上了柱香。   旁人辨不出君王和良玉情有可原,若是她这为娘的也辨不出,那便太委屈良玉了。   心疼征战数年的长女转眼就成了君王,储庭芳连叹数声,终是拭着泪,将这个消息烂到腹中。   做娘的,只消知晓女儿活着,一切安好便够了。   ……   城外官道上,储良玉揽着姚怀远飞奔。   惊讶原身的马技,姚怀远道:“陛下何时学了御马之术?”   “打祈山回来。”勒着缰绳竭力追寻桂枝的尽头,储良玉道,“你说,孤旧时为何要种这些树……”   “许是希望储将军一回来就能看到……”姚怀远迎着风,轻轻道,“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这么别致的花……明鸢想,储将军定是喜欢……”   “若是她不识得桂枝呢?”   储良玉自嘲着远目。   她还当真不识得桂花。   不识得?   被身后人言辞惊扰,姚怀远思忖片刻,笃信道:“陛下许是不在意储将军是否识得桂花……识得最好,不识得也罢……若是识得,便是心有灵犀……若是不识得,便是可以择日游于芳林……鸢以为,些许事做过之后,未必需要让有人知晓。正如陛下栽桂树,未必需要储将军知道……”   “原来明卿竟是这般善解人意……”奔到桂枝的尽头停马,储良玉苦涩一笑,“若是孤有卿这般玲珑的心思,或是不会一错再错……”   “陛下后悔让储将军出征了?”   姚怀远不再怀疑身后人身份。   许是方才在储府时,她也为情所惑,才误会了身后人不是她姚怀远。   “后悔么?”从眼睛里淌出一滴泪,储良玉低声问,“若是明卿是孤,明卿可会后悔?”   “不悔。”维持君王该有的冷静,姚怀远给出答复。   “不愧是明卿!”大笑着掩过眸里的落寞,储良玉道,“孤也不后悔……若是孤后悔,这祈朝或是会死更多的人……”   “是。臣也认为陛下于让出征一事不悔……”   但……   仰头望着桂枝,姚怀远默默在心底补上后半句——她后悔祈山那夜未曾放储良玉离去。 第19章 第十九章   天明时,官道上依旧行人少。   城郊偶尔几声鸦啼,闹在耳畔,也颇有几分生机。   “良玉……”   扶鞍望牵马人的背影,姚怀远辨不出眼前究竟是她的原身,还是伴过她数年的良玉。   眼前人那么像她,无论是衣着,还是说话的口吻。   眼前人又那么像良玉,无论是背影,还是那不经意的一勾唇……   “明卿?”   似是听到身后人在说话,储良玉应声回首,只见初阳为马上人勾了道金边。   浓重的金边趁着素衣,愈发看不清五官。   呵!看不清五官是好事。   至少对当下的储良玉而言是如此。   那扣马鞍的姿势与她的阿远何其相似?   任目光流连在素衣女子的身上,储良玉不能自抑地放柔了声线:“可是忧惧孤这般会赶不上早朝?”   “嗯?”   姚怀远似乎没料到储良玉会在此时转身,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储良玉也不恼。   转身牵马继续前行,储良玉温声细语道:“明卿不必忧心……孤昨日便与内务吩咐了不朝……”   “不朝?”   恍惚记起牵马人是君王,姚怀远心尖一颤。   原来,眼前这着戎装的女子不是阿姊,而是坐在朝堂上的君王。   “陛下该以国事为重。”   缓缓吐口浊气,姚怀远松了松扣在鞍上的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她懂得阿姊去后,眼前人心底与她一般苦。   但若是心里苦,就如眼前人这般恣意妄为,弃朝政,夜游于途,实在是过了。   “若是储将军在世,她定不忍陛下如此感怀。”   借良玉阿姊的名头将牵马人敲打一番,姚怀远微微扬眉,眺望不远处的城门。   适时,正是城门交班的时候,着官服的新兵替下蜷在墙下小憩的老兵,推独轮车的伙夫哼着山调,快步行在官道上。   “陛下且瞧瞧,这就是你治下的生民呀!”   望着越来越多的人流,姚怀远无端欣喜。   储良玉闻言轻笑:“明卿可是以为孤耽搁了朝事?无妨,后天便是北疆将士归京的日子。朝中本也需准备一番。”   “嗯。”   姚怀远点点头,心底惦念起回明府的事。   原身与明鸢私交不密,瞧不出明鸢的壳子里换了芯。而明府中人日日侍奉,怕是想伪装也难。   凝眉思索对策,姚怀远打眼瞥到几个过往的樵夫皆是套双露脚趾的草鞋。   “真是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   停足立在路旁,储良玉转头笑问马上人。   “你且猜猜?”   抿唇卖个关子,姚怀远双眉弯得像新月。   “真要猜?”抬足走到姚怀远身侧,储良玉眸中满是戏谑,“若是猜对了,可有什么彩头?”   “彩头?阁下都是君了,还要彩头?”俯身与储良玉耳语,姚怀远刻意将“君”咬地极重。   “呵……”储良玉微微展眉,“即使这般,孤便不与你猜了。”   “这是为何?”不知眼前人为何这般快就转换了神色,姚怀远淡淡扫过储良玉的眉眼,捉弄道,“没换人呀!微臣怎么感觉陛下不像陛下了……”   “是吗?那卿以为孤像谁?”   无限与马上人贴近,储良玉确认心头的悸动不是错觉。   莫不是阿远在世时与明鸢有意?   储良玉压低了声音:“说出来,孤不怪罪于你……”   “当真?”似是察觉到此时是个问清身份的好契机,姚怀远笑道,“陛下若是猜出微臣方才所言何事……”   “樵夫。”储良玉断言。   “樵夫?”姚怀远掩袖一笑,眉间娇嗔尽显,“陛下这般投机可不算,要知这官道走的,不是樵夫便是……”   “草鞋。”   贪婪地捕捉着眼前人眉眼间的灵气,储良玉按捺不住心头的悸动。   翻身坐在姚怀远身后,储良玉喃喃出言:“阿远……”   “嗯?陛下?”未听清身后人在言何物,姚怀远微微蹙眉,“草鞋您是言对了,但您还未说,为何您不觉得他们可怜?”   “明卿真以为他们可怜?”轻笑着揽住身前人的腰,储良玉有六成把握相信,坐在她身前的不是什么右相明鸢,而是她朝思暮想的祈帝怀远。   “阿远还是一如既往的远离尘烟……”   轻笑着将下巴落在姚怀远肩头,储良玉一手揽住佳人,一手握住缰绳,驾马去追穿草鞋的人。   “陛下?”被腰间手勒得喘不过气,姚怀远追问道,“您这是要做何事?”   “不要唤孤陛下,唤孤良玉!”勾唇凑在姚怀远耳畔笑语,储良玉只觉春暖花开。   “良玉?”姚怀远皱眉,身后人却笑得开怀。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谁曾想,她不过是夜里一探,竟是销了半生哀怨。   “阿远莫慌。孤说他们不可怜自是有孤的道理……”驾马上前,储良玉直直追到樵夫身边。   见身后有骑马的贵人追来,结伴上山的几个樵夫皆是面面相觑。   “不知二位姑娘为何而来?”年纪大的先张口,皱纹里的笑意骗不得人。   储良玉挑眉道:“我等是来找茬子的!”   “呃……”姚怀远闻言呆愣。她何时答应过身后人与她一同来找樵夫茬?   “我……”姚怀远正要解释,却被储良玉揽到怀中,端端遮住面,“这是姐姐我的夫人,你们可瞧不得!”   “贵人是来找乐子的么?”看出储良玉的来意,立在长者身后的青年凶气纵横地转着两把板斧冲到储良玉跟前,“哥几个虽没钱没势,乐子却不是好找的!”   “若姐姐我非要找呢?”挑衅地给青年一记冷眼,储良玉不怀好意道,“你且说说,若是这茬真被姐姐我找着了,你该如何谢我?”   “呸!”见马背上端坐的女子身形单薄,又无长物伴身,青年鄙夷往官道上吐了口唾沫,“怎会被你找着!”   “这不难。”扬手都给青年一锭金子,储良玉勾唇道,“我就几句话想问。此事关乎我与夫人的终身大事……”   “哦?”周遭的几个樵夫都好奇地打量着储良玉怀中的人,“不知姑娘从何处抢来的夫人?咱这大祈朝,除了祈帝,还没姑娘家敢寻姑娘家!”   “即是祈帝都打了头,我这做子民的自该效仿不是?”挂笑捂住姚怀远的嘴,储良玉笑道:“话绕这般远委实有些费事。姐姐我还是开门见山了说……方才姐姐与夫人打赌,赌诸位到底可不可怜……不知诸位以为自己可不可怜?”   “这……”听清了女子的言语,众樵夫皆不知如何答。   什么叫“以为自己可怜”?都是乡里乡亲结伴过日子,哪里有什么可怜不可怜?   对着储良玉给的话头商讨片刻,为首的长者躬身与储良玉问道:“不知夫人因何觉得我等可怜?”   “嗯?”冷目发出一个单音,储良玉责怪道,“你们竟是不知?”   “嗨!”被马上人嚣张的模样扎了眼,青年一边将手中的金子掷出,一边骂骂咧咧道,“膈应老子。原来小丫头片子你打的是侮辱老子这番主意。我呸!这金子你拿回去吧!老子虽是个砍柴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给你作践!”   抱着姚怀远歪头躲过青年掷来的金块,储良玉笑盈盈地摆手道:“哎!这位大哥你可别错怪了好人……我今日来真是为了让夫人尽兴……”   “是嘛!那姑娘的夫人一定是觉得我等可怜了……”捋捋齐肩的胡子,长者眼下的皱纹凹得更深,“这天下觉得我等可怜的人虽不多,也绝不少,这掰着手指头对半数数,老夫也不好偏袒谁,所以老夫就只能与贵人据实说了……这天下说我等可怜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人上人,如皇亲如世家,端的是不识烟火气,另一类是人下人,如百工如伶官,端的是不受累。这民以食为天,要折腾吃食可离不开火,所以我们这些砍柴的从不觉自己轻贱。往大里说,砍柴不是和种田一样么,端的是靠天吃饭……近些年风调雨顺,明相管得租子也不重,储将军边守的好,国主也勤勉……日子过得好着嘞!虽比不得那些大户富贵,但图个安乐。”   “是吗?”储良玉放姚怀远到长者眼前,“夫人对这位大爷的答复可是满意?”   “嗯……”抿唇望着储良玉,姚怀远颊上泛起薄红,是她武断了。她不该单依一双鞋,便去论一人可怜。   “嘻……”亲昵地揽住姚怀远,储良玉转头笑问道,“刚才唐突老丈了。恕后生无礼,敢问老丈为何十月还穿着草鞋?莫不是家中无妇,亦或手上缺银两?”   “嗨!贵人多虑了!我等不过是忧心中途下雨才穿着草鞋赶路。这才十月天么,干活起来,还是热得紧啊!哈哈哈!”青年尴尬地一边挠头,一边与储良玉解释。   储良玉闻声即大笑着拱手朝诸樵夫谢过,纵马返回。 第20章 第二十章   “如何?那些樵夫果然不可怜吧?”早知那些樵夫穿草鞋的缘由,储良玉端着一副卖弄地模样与姚怀远咬耳朵。   “陛下真是高见。”没忘记之前身后人与她的称呼,姚怀远戏谑道,“只是微臣不知陛下方才那个‘夫人’该做何解?”   “孤迎你入宫可好?”储良玉紧紧地贴着身前人的后背,喃喃道,“即是储将军的棺椁将要如皇陵,那孤以为,孤再娶个右相,也不足挂齿……说不定,百年之后,还是美谈。”   “陛下竟是这般想的?”没参透身后人的心思,姚怀远挑眉道,“方才与陛下打的那个赌……”   “即是夫人赢了,便是夫人说了算……”低笑了两声,储良玉眉飞色舞道,“夫人无论问何物,孤都会据实答之……”   “陛下颠倒黑白的功夫倒是日涨。”低眉撇去身后人言辞中的散漫,姚怀远正色道,“微臣有一事想问陛下……敢问陛下究竟是陛下,还是将军?”   “那便要看夫人是喜欢将军还是喜欢陛下了。”依在姚怀远耳边轻叹一声,储良玉似是而非道,“寻到夫人,孤当真废了太多气力。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孤也不知该如何说与卿听。若是卿有意,改日孤设座于祈殿,邀卿前来可好?”   “嗯……”姚怀远闻言微愣,储良玉却是已然驱马到了城门口。   巍然屹立的城门将整个管道劈成两段。里面那段人来人往煞是热闹,外面那段门可罗雀荒凉萧瑟。   “阿远,入了这道门便是君臣了。”   凑到姚怀远眼前与她落下一吻,储良玉低笑道:“真不忍心将你丢在此处……”   “良玉阿姊?”终是确定了眼前人身份,姚怀远喉头一哽,却见储良玉伸指“嘘”了一声。   “明卿不要多言,且听孤说。”停马在城门口,储良玉斜目扫过沿途千余桂枝,“虽孤侥幸从祈山归来,却仍为抓到黑手。含王口紧,明鸢权重……孤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昌王。”径直与储良玉拆穿谜底,姚怀远道,“那日在崖山指示的人是昌王。”   “昌王不是死了么?”储良玉眸中闪过阴沉,“上月,昌王的尸身才刚刚入都……”   “什么?”听不出真假,姚怀远长眉轻蹙,“昌王怎会死了?”   “卿竟是连昌王已死也不晓得?”似是被姚怀远的言论击倒,储良玉微愣,“此事不是阿远告诉孤的么?”   “此一时,彼一时。”横眉记过祈山顶上那双满是妒意的眼睛,姚怀远道,“念安没死,她活得好好的。她身后似乎还有一股助力,虽不知从何处来,却来势汹汹,不可不防……”   “你竟是知晓这般多?”好奇地望着姚怀远,储良玉大笑着纵马从官道上踏过,“孤今日真是快活……自醒来,孤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快活过。”   “陛下此言当真么?”肆意地打量着京都的风景,姚怀远慢慢相信了身后人当真是她等了五载的良玉阿姊。   良玉阿姊呀,你竟是还活着。   何其畅快呀!   半靠着依在储良玉怀中,姚怀远唇间带笑,心头却记起天祭时,瑶玥言辞中的担忧。   “你确定了么?”   瑶玥的询问声旋在耳侧,姚怀远仰头便见不远处的屋檐上闪着寒光。   “阿姊!”急急地唤身后人一声,姚怀远本能想带着储良玉下马。   “怎么了?”不察屋檐有异,储良玉一把将姚怀远拘在怀中,侧悬到马的右侧,口中笑道,“阿远原是喜欢这样骑马?”   “有人!”环着储良玉的脖颈一路扬尘,姚怀远心有余悸,“方才屋檐上有人……”   “安心。即便昌王活着,她断断也没胆子在大街上行刺。”怜惜地将姚怀远打横抱在怀中,储良玉惋惜道,“啧啧。阿远你聪明一世,当下真真是关心则乱。”   “哪有……”勾唇不去看储良玉,姚怀远选择将瑶玥一事隐下。   “真是个没良心的冤家!”带怀中人往宫门走,储良玉没有半分犹豫。   “此事怕是不妥。”不急着随储良玉入宫,姚怀远道,“微臣当下还是明鸢。”   “明鸢么?”玩味了片刻姚怀远的自称,储良玉眨眨桃花眼,端的一脸柔情,“眼前即是明卿,那便劳孤一问,明卿可愿与孤至祈殿饮酒?”   “白日饮酒怕是有碍风化……”淡淡地给枚软钉子,姚怀远瞥着宫门喃喃道,“直至昨日与阿姊相见,怀远仍以为当下在八月。”   “卿一觉眠了数月,合计四十六天……”给出精准的数字,储良玉带着明鸢重回到马上,“即是卿回来了,这江山早晚亦会还与卿。”   “即是心疼阿远,阿姊何不长久坐着?”对君位并无多少眷恋,姚怀远嗅着储良玉身上的檀香道,“母亲在世时,从未有不称赞阿姊的时候。如今山河半固,阿姊又有治世之才,怀远安心……”   “怎得这般快又安心了?”储良玉一边驾马,一边反问道,“夜时,不知是何人与孤言,良玉该杀,不该留。阿远留这般把柄在孤手上,不怕孤翻脸不认人么?”   “该怕的不是陛下么?”懈怠地坐在马上,姚怀远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阿远一叶障目,早是看不到泰山了……”   “竟是这般信我?”挑眉记起储府门口雪衣所言的诛心之语,储良玉紧紧搂住怀中人,喃喃道,“良玉不知待陛下的心意自何时而起,或是幼时相伴,或是总是忧心某人不能处置好诸事……转眼,小丫头变成了功名赫赫的祈帝,孤这心里头的欢喜也从溪流汇成了大江……阿远消失时,孤改了年号……‘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孤以此寄情,不知阿远可是喜欢……”   敦化么?   初闻新年号,姚怀远只觉一派万象更新的景象。   “史官自是喜欢的……”   姚怀远勾唇,却不言自己好恶。   “嘻!”储良玉轻笑,言辞流露不屑:“哪里稀得她们喜欢?孤原以为孤此生要与阿远的江山为伴,谁料,竟是有这般大一个惊喜等着孤……孤突然庆幸那夜去了祈山……若是不去,怕是孤此生都会与阿远错过……”   “是啊。若是良玉阿姊不去,阿远此刻怕是一缕幽魂了。”随着储良玉喟叹,姚怀远只觉远处一群红衣异常醒目。   “那是何人?”姚怀远问。   储良玉略是无奈地揉了揉望姚怀远手背道:“明卿这个样子,孤怎敢放你回府?”   “明府难道是龙潭虎穴?”姚怀远挑眉。   储良玉俯在姚怀远肩头低笑:“若是孤言不是,你可是会不去?”   “自然不是。”姚怀远摇头。   储良玉正色道:“即使这般,孤还如何与你计较?明鸢身上有疑点,孤还是以为卿不去了好。”   “臣又不是家鸟。”姚怀远不以为意,“若当真为臣,怀远自认不比明鸢逊色。”   知晓姚怀远能耐不差,储良玉佯装思索,有意挤兑道,“夫人志高,孤定然只当笑谈……”   姚怀远作势要怒:“阿姊!”   “如何?”储良玉弯眉数落道,“恕孤直言,端是那折子上的字,明鸢都要胜阿远半筹……不过阿远行策定在明鸢之上。”   “是吗?”姚怀远低眉将目光落到自己的手心,“阿姊如今可能写出怀远的字迹?”   “阿远的字迹?”储良玉就势握着姚怀远的手心,淡淡道,“孤在未远征前便会写阿远的字迹。否则,阿远以为北疆如何会有那般多的捷报……”   “嗯?”姚怀远嗔目,“阿姊却是在何时学会的?”   “这却是不能说与阿远听的。”停马在明府府众前,储良玉一眼看到了由宫婢侍奉着的姚含嫣。   “嫣儿,你怎么在此?”没松开握着姚怀远的手,储良玉凝神记下跟在姚含嫣身后管家打扮的人。   “咳咳……”   看到储良玉与姚怀远十指紧扣,姚含嫣险些惊掉了下巴。   “皇姊,你怎么了……”   姚含嫣揉揉眼,储良玉却将姚怀远抱下马:“你的鸢姐姐可交给你了!”   “啊?”姚含嫣错愕地追在储良玉身后,观其将怀中人安置到明府备好的车辇上,“皇姊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呀,你便是问明卿吧!”凑到姚怀远耳畔道上句“伴阿远读书时”,储良玉满意地打马回宫。   “明鸢姐姐?”   姚含嫣困惑地望着姚怀远。怎么一夜不见,大家伙都变了这般多?   “嗯……”   姚怀远轻轻摇头,示意姚含嫣别说话。   “鸢姐姐!”   不懂眼前人为何在皇姊走后忽然变得冷漠,姚含嫣不满地摇了摇姚怀远的袖口。   “鸢姐姐,你怎么不理嫣儿?”   “累了。”   竭力将身子放柔,姚怀远算好时机,稳稳倒在姚含嫣怀中。   “姐姐!”   见明鸢竟是转眼就晕了过去,姚含嫣忙冲车辇外的府婢喊道:“还不快回府!明相已是晕过去了!”   “是。”   闻明相有碍,众府婢应声跟着车辇小跑折回明府。   一时间,城墙底浮尘一片。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以为如何?”目送着明府车辇渐远,城墙底多出了一个着华服的女子。   “瞧不出别的,属下只觉陛下待明鸢的情意不假。”   立在女子身旁的黑衣女子低声道:“只是,依属下所知,陛下该是爱慕储将军才是。”   “那人不是已经被含嫣刺死了么?”华服女子把玩着染了豆蔻的指盖,低笑道,“帝王多情。或是皇姐待储将军情真,待明卿情也真。”   “属下以为不是如此。”黑衣女子不赞同道,“若是陛下待明相情真,又怎会任其下狱?”   “下狱又如何?这不,转眼不是又放出来了?”   姚念安朝着京中最繁华的地段走:“假亦真时真亦假,浣纱,你眼力还不够。”   “可,若不是明鸢命大,她该是死在狱中了!”浣纱争辩道。   “死?谁许你动她的?”出手锁住浣纱的脖颈,姚念安骨节作响,“不是说了不许动她么?”   “可大小姐说,三皇女这般行事会坏事。”浣纱陈述,“殿下与大小姐初见时,不是也说过么?明鸢不过是您大局上的一枚棋子。既是棋子,该舍当舍,殿下又何必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嗤笑着将浣纱抵到墙头,姚念安加了几分力道,“且说说看大小姐做了什么!不然孤可不敢保证还会不会待你妇人之仁。”   “这……大小姐只是命浣纱往送往大狱的食盒里添了点东西。”浣纱蹙眉道,“大小姐以为三殿下您受明相影响太深了……况且,明相大人自身也不介意为殿下大业而死。”   “下了什么东西?”姚念安不与掌中人兜圈子,“可有解药?”   “无解药……”浣纱艰难道,“三日散。”   “三日散?”姚念安思忖片刻,转眉松开浣纱。   三日散是永宁扈家特制的毒,也是浣纱口中那位大小姐最得意的毒。据扈家大小姐言,三日散,中毒三日,无知无觉,而后胸闷三日,终会因乏力,憋死在榻上。   此毒虽不狠厉,却胜在无人察觉,用扈家大小姐之语,既是中毒人濒死时,定是苦痛异常,求死乏术。   这世上可还有求死不能更苦的事?   “回去告诉大小姐。若是她再自以为是,便莫怪孤翻脸不认人。”   甩袖在巷中急行几步,姚念安侧身转入一栋画阁,画阁不远处,即是名满京都的沽源茶馆。   见三皇女待自家大小姐竟是这般无礼,浣纱面上也浮起了几分怒意。若不是她家小姐一心想让扈家从永宁迁至祈都,执世家牛耳,她们又何必在姚念安跟前受这窝囊气?   想过明鸢出狱未必会去沽源茶馆,而素日三皇女也是安排她与明鸢接头,浣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径直沿着小巷拐去明府方向。明府里外她熟得很,不会招人耳目。   打着与明鸢会面的主意进了明府,浣纱头次察觉明府的氛围不同往日。   拦住一送茶水的府婢,浣纱道:“劳驾这位姐姐,府中这是怎么了?”   “诶?”打量了半晌浣纱的打扮,府婢知晓是主子的客人来了。   可主子当下还晕着呢!思忖着府中除了主子便是管家最大,府婢躬身引着浣纱往管家的居处走,“不知贵人名讳,劳驾贵人多担待。主子晨时归府小憩,现在还未醒……我等正在朝明管家居处走。”   “管家?”蹙眉记起那个满脸褶子的妇人,浣纱道,“为何是去找管家?寻明相不成么?浣纱我自幼习过医术,或是能将明相照拂一二。”   “这便是不必了……”冷漠地盯着一身黑纱的女子,明府管家明雅妍一板一眼道,“主子病重,不便见客。若是贵人无要事,请回。”   “可浣纱有要事……与三……”含笑留个话尾,浣纱等着管家上钩。   谁料明雅妍却不吃这一套。   “奴不管是和三有关,还是与四有关,奴只知道,主子病重,无暇见客。”转身领着身后的几个府婢去前院,明雅妍嘱咐道,“老身只说一遍,你个小丫头且记好了。老身不管旧时明相与你们这些丫头立下什么规矩,打老身今日接手明府起,你们便要跟着老身的规矩做事……你们要记下,你们的主子是清清白白的人,清清白白的人自是不会与一些腌臜人为伍。这人腌不腌臜不是看她身上那身行头,而是干清白事儿的贵人都是从正门走……日后遇到这从偏门来的无名氏,乱棍打出去便是。若是遇到有品阶的,留下拜贴请其从前门走。”   “是。”跟在明雅妍身后的几个府婢匆忙点头。   见一来明府便是这般阵仗,浣纱紧锁眉头。   引其前来的府婢忙圆场道:“贵人莫恼。这是宫中新赐的管家嬷嬷,手下的阵法大着呢!依婢子所见,即是主子未醒,您还是依着管家嬷嬷的话做,莫要与她作难……待主子醒了,您再去主子面前讨个公道……”   “呵……姐姐倒是识规矩。”不敢想自己到明鸢跟前还有公道,浣纱施府婢一锭银子,将其绕到假山背后,“不知姐姐叫何名字?”   “这……”巧燕收起手中的银子蹙眉道,“贵人莫要叫婢子为难。”   “这有什么为难的。”知晓明府中多数府婢皆有雁过拔毛的嗜好,浣纱循循善诱道,“姐姐且看浣纱耳朵上的坠子……浣纱府中物件多,这个也是带累了。若是姐姐喜欢……”   “巧燕!”急不可耐地道出自己的名姓,巧燕垫足去摘浣纱右耳的血玉坠子。   晶莹透亮的血坠子映着正午的太阳,妖艳得紧。当着巧燕的手离浣纱的耳际越来越近,浣纱利索地屈肘勒紧巧燕的脖颈。   “方才那嬷嬷没教过你们贵人的东西不能随便碰了?”   任巧燕的绣鞋在泥地里扑腾,浣纱静静地记下巧燕的头饰,穿戴,以及其搁在一旁的茶水。   这茶水是送与何人的?   端目将平摆在茶盘上两只的茶碗细瞧,浣纱猜测这碗茶该是送到前院。   前院是何人呢?   纠结过要不要往茶碗中投毒,浣纱默默选择往居左的茶碗添上解药,往居右的茶碗中添上□□。   ……   前院高座的只有两人。一者是顶着姚怀远皮囊的祈帝储良玉 ,一者是陪座的姚含嫣。   见等了许久的茶终于端了上来,姚含嫣欢欢喜喜地凑到储良玉身侧:“皇姊,你看嫣儿今日这事做的如何?”   “这便是你的好好照看?”储良玉环视着明府中的府婢,有意刁难道,“你以为寻个嬷嬷便能将明卿照看好?”   “难道不是?”搂住储良玉的臂膀,姚含嫣嬉笑道,“上次皇姊便是这般处置嫣儿府上的。明嬷嬷厉害着呢!您且坐着看好戏!”   “当真?”抬目扫了眼立在一侧的老嬷嬷,储良玉被其周身的淡漠震了震。   鹤发麻衣。若是不说这是宫里头出来的嬷嬷,她定以为这是个隐世高人。   这便是宫中久传的雅妍嬷嬷么?   带着敬意与雅妍一躬,储良玉道:“不知是嬷嬷在此……”   “皇姊!”觉察到储良玉此举失了身份,姚含嫣忙拽住储良玉的袖口,“您莫不是又忘了您的身份……嬷嬷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嬷嬷……”   “呃……”储良玉眉头一蹙,正要把话说圆,却见雅妍竟是傲立着,端端正正受了她这一拜。   “大殿下还是和小时候一般知礼。”俯身与储良玉回个宫礼,雅妍慢吞吞道,“殿下既是这般待雅妍,雅妍于明府自当如含府那般尽力。”   “尽力?”不明雅妍言语中的意思,储良玉转眸询问含嫣。   忽的记起自己还未将旧事暴雨皇姊,姚含嫣忙垫足凑到储良玉耳旁说清了一件姚怀远祭天前要她交代的旧事。   事说来轻巧,不过是问她为何要去明府打断明鸢的腿。彼时,姚含嫣不知如何答,待雅妍嬷嬷替她从含府寻来一孤女与文萱对质,她方才知晓,早在她偶遇孤女时,她就被人下了套。   七月时,姚含嫣曾在沽源茶馆里买了一个卖唱孤女。那孤女虽姿容不佳,却有一副好嗓子。   彼时,姚含嫣只道那孤女想去含府混口饭吃。谁曾想,那孤女到含王府不过半月,便日日借着献唱的档口不住与她暗示,府中府婢皆是皇姊遣来监视她的。熬至八月,那孤女见时机成熟,便抖出了昌王被杀的消息激她前往明府滋事。   “事情便是如此。”与储良玉使个眼色,姚含嫣捂嘴偷笑道,“嬷嬷厉害着呢!要不是皇姊你这般看重鸢姐姐,嫣儿可舍不得放嬷嬷走。”   “是吗?”不明阿远为何会放这般厉害的嬷嬷到含嫣身侧,储良玉道,“现在你身旁还有何人?”   “只有文萱了。”姚含嫣皱皱眉,嫌恶道,“之前还有个鸢姐姐举荐的谋士……但她一听鸢姐姐下狱,便匆匆逃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以为姚含嫣口中的谋士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储良玉安抚过姚含嫣,便起驾回宫,仅留雅妍嬷嬷与姚含嫣在明府。   跪送储良玉离去,姚含嫣边饮茶,边道:“嬷嬷,开始吧。”   “好。”   领命将诸府婢排到前院,雅妍听着诸府婢一一禀告家世。   “回嬷嬷话,婢子槐香打永宁来。祖上是采药的……”   “回嬷嬷,婢子翠儿祖籍永宁,爹爹是京都药房抓药的伙计……”   “回嬷嬷话,婢子夜雨打小就在明府,是明府的家生子。”   “回嬷嬷话,婢子梦颜是刘大人的远房侄女……”   ……   听过前院五十余婢子的家世,雅妍将视线锁到院中最后一个婢子身上。   那婢子不单眼熟的紧,还打自述开始,就一个劲儿往后退。   “到你了。”雅妍例行公事,“说说你是什么来头?”   “我?”承着雅妍的视线,浣纱面色一白。她只知送茶的婢子叫巧燕,其他一无所知。   “莫要慌。你且慢慢说。”因喜欢杯中茶,姚含嫣待送茶的婢子也客气上几分,“嬷嬷不是坏人。”   “是。”盯着含王喝茶的手,浣纱抿抿唇,低声道,“婢子名巧燕,是药房的打杂丫头。因主子心善……”   “药房的?” 姚含嫣嘟囔道,“嬷嬷,鸢姐姐府上可真是稀奇。这一个两个全是和药着沾边的。”   “明府可有什么人染了恶疾?”雅妍将问题转给侍奉在姚含嫣左右的明府前管家明钰。   明钰缩缩脖子:“嬷嬷,此事与婢子无关。这府上的婢子都是主子做主招进来的。”   “是吗?”雅妍环了周遭的婢子一圈,低声道,“懂医的站右,不懂医的站左。”   “是。”众婢子闻声而动,迅速散成两列。   眯眼数过居左的只有七人,雅妍道:“莫不是这府中四处是毒物?”   居左明钰听得冷汗直冒:“嬷嬷这是说哪里话?主子是个世家女,怎么可能藏了一府毒物?”   “世家女府上如何不会有毒物?”雅妍反问,“明管家不知永宁有名府——扈府……那府上的可是人人通医术……”   “可主子世居京都,从未去过什么永宁……”明钰争辩道,“嬷嬷见识多,该是知晓永宁是昌王的地界,主子就是再不知事,也不敢与昌王有勾结。”   “明管家!”雅妍步步紧逼,“老身不过是问了一句府中为何有这般多婢子,你怎么就答了这般多?若不是心中有鬼,如何会提起昌王?世人皆知昌王已逝……”   “这……”   明钰小退半步,不知如何作答。   主子确实与昌王有牵连,也确实与永宁扈府有牵连。   “怎么,说不清楚么?”雅妍盯着明钰,指了指浣纱,“你可认识眼前这个婢子?”   “浣……”明钰瞠目。   浣纱躬身提点道:“管家,婢子名巧燕。”   “啊……巧燕,你……”明钰露出尴尬的神色,“瞧瞧我这记性……不过是几日没见,便把你和荁云搞混了。”   “好了!”雅妍将明钰的神色收至眼底,“管家莫要叙旧了。老身已是知晓你与巧燕这丫头是远亲。”雅妍扬手命其余府婢退下,仅留护院与巧燕,明钰在院中。   “这几个护院可不是普通的护院。”招手将护院招到明钰眼底,雅妍不紧不慢道,“这些护院都是跟着老身走南闯北的。忘了说,老身早年是从军的。到了年纪,承蒙先帝不弃,才勉强到狱里做了个刑头。不说什么檀香□□,也不说什么金针封脑,端是那凌迟,老身年轻时也没少做。”   “嬷嬷,何必和这些贱婢的啰嗦。”姚含嫣放下茶杯,双目如刀,“养不熟的东西,杀了便是。”   “殿下?”没料到含王竟会有如此狠绝的一面,明钰腿肚一软,“您,您该等等主子……”   “等鸢姐姐给你求情么?鸢姐姐性子善,能留下你这等恶仆,本殿却不喜姑息养奸。”姚含嫣起身,“嬷嬷,还是杀了吧!这些人我看着心烦。”   “便是依含王吧。”雅妍点头。   见院中人动了杀意,浣纱瞬时乱了分寸:“殿下,您不能杀我!”   “浣贵人!”明钰急得跳脚。浣贵人怎么能在此时给主子添乱呢?含王孩子心性,做不得真。而雅妍嬷嬷开头兜那般大的圈子摆明了是在候着她们开口!浣贵人怎么能自投罗网!   “浣贵人?”姚含嫣抓住了重点,“明管家,你方才不是说这丫头叫巧燕么?怎么转口就成了贵人?贵人……鸢姐姐贵为右相,不知有何人敢到姐姐跟前称贵?”   “这……”自知失言,明钰颓唐地瘫软到地上。   “怎么?这贱婢的身份说不得?”不满明钰的反应,姚含嫣下意识地去抽缠在腰间的软鞭,“你知道,鸢姐姐本殿都打得……”   “呵!含王真是英武!”嗤笑着瞥过姚含嫣,浣纱将腰板挺得极直,“含王,既然已经撕破脸,那浣纱便不与您说假话了!浣纱原是昌王旧部……”   “浣贵人!”明钰匆匆打断,“您怎么会是昌王旧部呢?您不是和主子说,您是江湖儿女么?”   “江湖?这也就是拿来糊弄你的!”浣纱纵身跃至姚含嫣身侧,扣住其命脉,“殿下若是想活,便知晓该如何做?”   “你想干什么?”姚含嫣胸口剧烈的起伏。   她真是养了一群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我?浣纱无意伤殿下,浣纱只想活着出右相府。”浣纱挑衅地望着雅妍。   “那便请侠女离去吧。”雅妍面容沉静如死水,“雅妍定会做到侠女所求的。”   “是吗?”浣纱看着明钰,嗤笑一声,祸水东引道,“明钰,你该知晓你主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拦我将话说完?你主子自幼便受三皇女之命监视皇长女,如今皇长女临位,你主子却弃了旧主!这可和她明鸢口中的仁义?呵呵,这世间还真是老天无眼,竟是让你主子那般道貌岸然的奸臣存世!”   “浣纱!你何必污我主子!”明钰大怒,“主子虽不说忠于陛下,却也为祈朝百姓做了不少善事。你怎能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么?”暗嘲明钰竟是选了这么一个词,浣纱抬脚踢翻姚含嫣搁置在案上的另外一个茶碗,高声道,“含王已是中了浣纱特制的□□。若是想要解药,便劳驾明相在夜半三更之时登灵山……就此别过!”   “恩?”锁住浣纱的身影,雅妍面色一沉,怒斥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你——”浣纱足间一顿,便看到一张大网从头顶飞下,接着又是一阵杂着暗香的白灰。   “咳咳……”   被白灰呛得咳嗽,浣纱边护住眼睛,边蜷成一团:“卑鄙!”   “解药。”狠狠地踢了浣纱一脚,姚含嫣怒气冲冲,“真是贱婢!竟敢给本殿下药!”   “恩……”   隐忍着不与姚含嫣答话,浣纱盘算着如何置明鸢于死地。   “该死!”   见网中人没出声,姚含嫣正要下死手,却察觉腕上多了一只手。   “嫣儿……”不赞头地拉着含嫣,姚怀远委实不敢相信眼前这狠厉的少女是她那良善的妹妹。   “鸢姐姐?”偏头见捉住自己手腕的人是久睡不醒的人,姚含嫣欢喜道,“你醒了!”   “醒了。”姚怀远将姚含嫣手中的鞭子撤下,温声道,“是谁惹殿下生气了……”   “都是这该死的贱婢……”拉着姚怀远坐到一侧的椅子上,姚含嫣“咯咯”笑了两声,邀功道,“都过去!鸢姐姐醒了就好!鸢姐姐小憩时,嫣儿命雅妍嬷嬷帮姐姐管了管府上的丫头……”   “嗯?”姚怀远挑眉望望院中杂乱的景象,低笑道,“这或许不是雅妍嬷嬷的手笔。”   “姐姐都知道了?”懊恼地记过方才与浣纱发难时打碎了院中不少物件,姚含嫣喃喃道,“这确实不是雅妍嬷嬷的过错。是嫣儿的。”   “嗯。”横目望向网兜中的人,姚怀远问道,“网中是何人?”   “好像叫‘浣纱’……”姚含嫣道,“她方才还说姐姐是三皇姐放到皇姊身边的眼线……”   “呃……”姚怀远扶额,“殿下,此事您该奏与陛下,不该说与臣听。”   “如何不能说?”姚含嫣紧紧地搂住姚怀远的胳膊,“鸢姐姐待嫣儿好。嫣儿知晓鸢姐姐是好人!既然知晓鸢姐姐是好人,嫣儿怎能去皇姊跟前诋毁鸢姐姐?”   “殿下竟是这般想的……”   姚怀远轻轻勾唇,心间明了为何自己只听闻含嫣打断了明鸢的腿,却不知含嫣与明鸢关系甚密。   “是呀!”姚含嫣笑嘻嘻答过姚怀远,扭头往浣纱方向一瞪,“鸢姐姐,明府的管家怕是不能用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怎么,鸢一醒来,含王就要为难明府管家?”审慎地搭话,姚怀远转眸望了眼侍奉在一侧的雅妍嬷嬷。   雅妍嬷嬷同时也在打量她。   “嬷嬷……”姚怀远躬身与雅妍见礼,雅妍脸色一变。   “明相可能借一步说话。”任颊边的纹路加深,雅妍笑得慈爱。   “好。”   承着雅妍的笑意,姚怀远邀其进入了书房。   明鸢书房不错。有书有画有琴有棋,还有不少艳丽的花。   “不知嬷嬷寻明鸢有何事?”如先帝在世那般邀雅妍上座,姚怀远甚是恭敬。她地位高不假,但这地位却是祖上给了,与她自身关联不大。   “陛下受苦了。”   拉着姚怀远的手背轻抚,雅妍掌中的老茧让姚怀远一阵心安。   “嬷嬷?”   “宫里那丫头是良玉吧?”雅妍起身将姚怀远让到座上,“刚醒来,莫要累了身子……”   “嗯……”姚怀远顺从的坐到椅子上,心中却惦念着雅妍口中的“良玉”,“嬷嬷怎知宫中那丫头是良玉?”   “一身戾气,如何不是那征战四方的名将?”雅妍笑着与姚怀远一答,“她可是知晓陛下的身份了?”   “嗯……”弯眉记起之前再马上的亲昵,姚怀远浅笑道,“该是知晓了。”   “即是知晓,那老身便得说些话了。陛下将昌王逐至永宁,原是怀着体恤亲妹的心思。但陛下如是想,念安那丫头却未必如此想。所以,老身以为,陛下当断则断……”雅妍紧着姚怀远的手,“念安那丫头能耐不错,却不宜为君。国君一位,以德可得,以力也可得。但以力得天下,安能以力治天下?”   “那嬷嬷的意思是?”姚怀远专心听策。   雅妍道:“陛下该想法子让将军不信陛下是陛下……这局棋,陛下得是明鸢。”   “明鸢?”   蹙眉听过雅妍猜测昌王与永宁扈府有瓜葛,姚怀远心思一沉。   扈府呀。   那世代居于永宁的扈家终于坐不住了么?   仰头望望屋顶,姚怀远低声道:“可有别的法子?”   雅妍道:“扈府善毒,防不胜防。”   “嗯……”姚怀远点头,“嬷嬷所言诸事,怀远懂得……”   “真是难为陛下了。”心疼眼前这个顶着旁人身子的丫头,雅妍道,“浣纱那丫头留不得,明钰那丫头似乎还能用用。”   “嗯。”温笑着应下雅妍,姚怀远心道,这明府还真是卧虎藏龙。   ……   入夜,寒风入户。   命掌灯的府婢将小窗关好,姚怀远捧着明鸢批注过的册子研读。   明鸢的字写得好,故而经其标注过的册子瞧起来甚是赏心悦目。   “明相近来可好?”突如其来的问候声引得姚怀远仰头一瞧。   梁上君子?   不慌不忙地等着梁上人动弹,姚怀远默默攥紧搁在案下的匕首。她原无防人的意思,奈何祈山一行,付出的代价太高。   见梁下人并未与自己打招呼,梁上人眉头轻蹙。不过进了趟牢房,明鸢的架子便大了这么多?   “昌王交代的事可曾办妥?”   梁上人从梁上跃下,言辞中满是不悦。   “不知姑娘口中道的是何事?”姚怀远不急不躁。   梁上人眉头紧缩:“科举。”   “一切都依昌王的意思办妥了。”打量着眼前蒙面纱的女子,姚怀远道,“鸢为事,安能不成?”   “那便好。”蒙面女子点头,“含王那处,你也得多照看……”   “嗯……”见蒙面女子似有松懈,姚怀远即用力拍了一下条案道,“可是你害我?浣纱死前曾言,她受一蒙面女子指示,欲置我于死地。”   “置你于死地?”蒙面女子一愣。   她追随昌王数载,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敢违令行事。   “怎么,没想到本相还活着吧?”姚怀远轻扣桌案,“那下毒的点心……”   “此事要待我回禀昌王。”听完姚怀远的指证,蒙面女子歌湘递与姚怀远一份名册,“这册上都是我们这边的人,明相想用便可用,不必告与主子……主子已回永宁,她嘱托歌湘与明相带话,若是明相有事,可去沽源茶馆寻人。”   “嗯。”接下歌湘的名册,姚怀远佯装震愤怒,“劳驾阁下与殿下带话,明鸢虽不惧死,却不愿死的不明不白。”   “明相安心。殿下说,她为君之日不远了!”   挑眉与明鸢一笑,歌湘点足离去。   目送歌湘离开,姚怀远对着烛火,将歌湘留下的名册一一誊写。   待墨字排满信笺,姚怀远不由暗恨自己临朝时太过宽仁。   吏部三人,礼部七人,刑部四人,户部十二人,工部二十三人……独独兵部无人。   兵部无人?兵部为何会成为朝中一块铁板,无人能进呢?   想过良玉阿姊临朝后曾往兵部换了批新人,姚怀远匆匆写了一份折子递给储良玉。她可记得,方才那自称“歌湘”的蒙面女子言过昌王要动手了。   昌王会以何样的手段动手呢?   刺杀?下毒?   在心底暗暗将姚念安可选的手段琢磨,姚怀远只觉一阵头疼。君王不是好刺杀的,单凭着她所知的些许事,估摸猜不透念安的路数。若是猜不透路数,那良玉阿姊岂不是真危险了?   难不成,她要尽快向念安投诚?   闭目细听过堂风,姚怀远决意寻机会去沽源茶馆。   天明。   姚怀远支会雅妍后,带明钰出明府。   许是浣纱的死惊着了身边人,明钰待自己的主子也不似以前那般热络。   “明钰可是在怪我?”   与明钰对坐在车辇中,姚怀远着素服,品明鸢府上珍藏的好茶。   姚怀远也懂茶,只是境界不如明鸢。   “明钰不敢。”   跪坐在车辇上,明钰不去看姚怀远的眼睛。   “可是为了浣纱?你与我素来亲近,我也从不将钰而你当外人看……”轻叹着将茶碗落到辇中的茶案上,姚怀远挑近处的事说,“些许话说周全便是,若离了钰儿你,我明鸢许是要死在狱中……你那四个字写得好,纸也备的好,就连那点心做得也是极好的……”   “嗯……”   明钰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却不多言。   姚怀远见状,喃喃道:“不知昌王可知浣纱死在了咱们府上……”   “主子现在还惦念着昌王?”不满姚怀远提起昌王,明钰杂着怨气道,“主子,老主子的事您该放下了……您不该为着些陈年旧事将自个儿搭进去。往日,婢子与您言,昌王不善,您只道她是天命所归,只愿追随她一人……可昨日您也听见了,昌王可是一心想除了您啊!”   “那只是浣纱的一面之词,信不得。”姚怀远微微摇头,面上端的是明钰看不懂的淡漠。   记起浣纱临死前一口咬定是昌王下令往食盒中下毒,明钰咬牙道:“如何信不得?主子,您可是忘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浣纱那般厉害的人,怎会在临死前污蔑昌王?”   “这便是她污蔑的原因。”笑着递与明钰一碗茶,姚怀远淡淡道,“若是不以性命为代价,如何能让我与殿下生出间隙?”   “可……”明钰还要言,却听到车辇外传来一阵笑声。   “果然天下懂我者唯明鸢!”   裹着香风入帘幕,姚念安只觉榻上的女子比旧时消瘦了几分。   “可是狱中劳神?”   不多礼地坐到明钰一侧,姚念安冷哼道:“你这丫头竟是越来越嘴碎了。”   “这不是拜您所赐么?”明钰忽地起身往姚念安脸上泼了一碗茶,“若不是您,明钰何必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   “你也知自己在搬弄是非?”姚念安抬袖擦了擦面上的茶水,愧疚地望向姚怀远,“鸢,狱中之事……”   “都是鸢之过。”起手与姚念安添了个茶碗,姚怀远竭力抑制自己手腕的颤动。   “祈山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姚怀远佯装不悦地盯着姚念安,心底却在打鼓。   她不知明鸢到底对祈山之行了解多少。   “咳……”被姚怀远戳中死穴,姚念安锁眉,“嫣儿那处出了些岔子。”   “什么岔子?”   姚怀远想起祈山上,姚含嫣不停地周旋在她与姚念安之间,等着她们化干戈为玉帛。   “这……”握紧眼前人递来的茶碗,姚念安愤愤道,“那夜,储良玉到了祈山。”   “怎么会?”姚怀远摆出讶然的模样,“不是说大军还有月余才会归京么?”   “许是姚怀远一直防着你。”姚念安压低声音,“那日在祈山上,她差一点就死了……孤明明把她从山崖上推下去……原以为含嫣那死丫头下山便会发丧……谁料,她竟是告知诸部,道姚怀远不日就会归来……真是废物!”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可殿下也知发丧无用不是?”   姚怀远抬目望了望辇中的明钰,却见其面色发青,已呈出死相。   念安竟是杀了她?   不敢将心底的忧惧展到脸上,姚怀远敛神继续道:“含王孩子心性,殿下不该委她以重任。”   “可姚怀远最疼她不是?”姚念安唇角一勾,周身浮起邪气,“鸢,你那日不在祈山上,没看到姚怀远死时,储良玉那一脸的绝望……孤瞧见时,真是痛快极了。”   暗觉手中的茶碗有些瘆人,姚怀远深呼一口气,淡笑道:“殿下日后登基,却是不能再像今日这随意杀人取乐……”   “又来了。”姚念安与姚怀远添了些茶水,随意道,“不是早就说好了。日后孤若为君,这天下便交与你来治,孤只是喜欢坐在那位置上的感觉。你不懂,那个位子从孤记事起,就是孤的。孤等了十几年的位置,最后竟由那不起眼的姚怀远坐上了,孤怎么能甘心?”   “是……”垂目听着姚念安指责先皇偏心,指责储良玉不忠,指责朝中众臣有目无珠,姚怀远闷得慌。她打小没想过会得到那个位置,也没想过得到那位子后会这般招人恨。   她不过是听了母皇的话罢了。   “都过去了。”姚怀远笑得有些苦涩,“祈山之行,已然证明殿下计谋绝世……”   “你也在难过姚怀远没死是么?”误读了姚怀远的神情,姚念安握住姚怀远的手,笃定道,“安心!一个月!再给孤一个月!孤定会要这乾坤归于我等囊中!”   “那……”被手背传来的热意灼伤,姚怀远小声道,“臣敬候佳音。”   ……   “踏踏”的马蹄声盖过车轮声,姚怀远淡定地由婢子扶着去沽源茶馆饮冬茶。饮冬茶的位置是姚念安订的,说是只要她来,便能从此处得到她想要的。   念安真的知晓明鸢想要什么吗?   想着念安走前将明钰化成了一滩血水,姚怀远便对着杯中的茶水有些反胃。   “呃……”   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恶心,姚怀远锁眉咽下了一口茶。   “不过是品茶,何必做的如此苦相?”   清丽的女声旋在耳侧,姚怀远阖目道:“小姐不是鸢,如何知着茶味好坏?”   “只要是明相杯中饮的,孤皆以为味好。”暧昧地握住姚怀远的手腕,储良玉翩翩落座到姚怀远身侧,“怎的这么早出府?”   “阿姊?”后知后觉地辨出来人,姚怀远面色一沉,“此处不是阿姊该来的地方,阿姊还是呆在宫中为好。”   “宫中有什么好待的。”打量着挤满人的茶馆,储良玉挤兑道,“阿远你连半个蓝颜知己都未给孤留下,你要孤如何在那笼子里就呆?”   “阿姊!你该是看到我递与你的折子……”姚怀远压低声音,“昌王就在附近,我们刚刚才见过。”   “是吗?那胆子可真是大……”储良玉漫不经心地凑到姚怀远的耳畔,慢慢道,“孤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阿远。”   “嗯?”   姚怀远警惕地观望着每一个靠近茶桌的人。   “再过半月,北疆的将士就能归来了。”   储良玉用余光扫过离桌案越来越近的人,继续道:“孤以为,若是大军在手,我等或许不用怕昌王。”   “嗯。”压下心头的喜悦,姚怀远赶在人影走到桌案前,将储良玉拉到座位坐好。   “明相?”似是不认识储良玉,一穿华服的女子摇曳着立到姚怀远桌前。   “不知您是?”姚怀远挂着笑,眸中却是数不尽的疏离。   “婢子从永宁来。”开口即自降身价,华服女子端着轻浮坐到了姚怀远对边,“不知明相身边是?”   “雪衣。”储良玉弯眉与女子递了碗茶,“雪衣与明相是同僚。今日听明相要来茶馆饮茶,特来赶个热闹。”   “雪衣?”似是对京中人名甚是熟悉,华服女子眨眨桃花眼,娇笑道,“大人可是姓储?”   “呃……”储良玉沉吟片刻,求救地望向姚怀远。   姚怀远知永宁就是昌王的暗号,即道:“贵人有话不妨直言……”   “直言?这怎么好意思?”华服女子挑眉环了茶馆一周,低笑道,“此处太过简陋,似乎不便与大人说话……”   “雪衣不是外人。”姚怀远跟着环了茶馆一周,“贵人莫要耽搁日头。”   “当真?”女子眉色一凌,举目望向储良玉。   储良玉见状,即毫不畏惧地迎上女子的眼睛:“贵人,您该相信明相。”   “相信么?”女子捂唇轻笑,“前些日子明相才刚刚把自己送到狱里……婢子怎么敢相信?”   “嗯。既是不信,便饮茶吧!”   不急不躁地呷了一口,姚怀远只觉安心的紧。   良玉阿姊于她,果真是安神的良药。   “是啊。贵人若是不信明相,便多饮些茶。”储良玉尽心尽力地帮腔,“这沽源茶馆的冬茶可不是旁的茶馆能比的……”   “这是自然。”女子笑着端起茶碗,“毕竟是明相大人的手笔。如何是旁的茶馆能比的?”   “这也未必……贵人该是知晓,茶也好,酒也罢,都是供人喝的。若是解不得渴,也消不了愁,那即便吹出朵花,也不过是凡品。”涩涩的滋味流溢在舌尖,姚怀远一边赞叹沽源茶馆匠心独具晓得用冬茶这个噱头,一边淡淡述着心中的茶道,“所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若是将这茶施予乞儿,她怕只是觉得那春茶更好。”   “所以……这茶自然也不是给那等人喝的。”女子浅笑着接茬,言语中渗着冷意,“这般多年过去,明相该是弃了早先那些穷酸心思……都是世家女,何必互相为难?”   “如何是为难?”挑眉给女子一记眼色,储良玉低声道,“明相心怀天下,自是比寻常人眼界高些……贵人不必恼怒。您知晓,我们都是因昌王才聚于此处的。”   “是。”见名“雪衣”的女子张口就道破了自己的来意,女子笑道,“可有幸邀两位大人去雅舍小坐?”   “有何不可?”欣欣然抱着姚怀远起身,储良玉朗笑道,“请贵人先行。”   “嗯……”   扬眉敛住面上的异色,女子只道自己多疑。   她只记储氏雪衣是君王的近臣,却忘了明相腿脚不便。若是没储大人在此,她再贸然邀明相过府,定要犯了明相忌讳……   储大人真是好气量呀!   感叹着京都女子品性恢廓,女子对眼前这两位人物皆是存了几分好感。   “贵人在永宁可是商户?”   跟着女子上车辇,储良玉没舍得将怀中人放下。   “储大人真是好眼力。”女子与储良玉摆上酒碗,“春盈的夫家确实是商户。”   “夫家?”储良玉仔细地看了女子半晌,确定其年岁该是二十上下且不是新妇。   “贵人如何这般早就成了亲?”端着性子无话找话,储良玉与怀中人对视一眼,继续问道,“既是有夫,贵人如何会孤身来京都?”   “这不是想替家中姊妹换个身家。”春盈往案上的酒碗中添些酒水,低笑道,“嫁人时没觉得世家女有什么好……谁知嫁了人,却又喜欢上世家这名头了。”   “这年头,商贾的地位也不低。”想着雪衣那夫家也是经商的营生,储良玉笑道,“若是贵人夫家多金,许是不少贵女艳羡呢!”   “端是大人会说话。”春盈朝着储雪衣盈盈一拜,软糯道,“婢子此番来寻大人,便是为了夫家。”   “不知鸢何处能帮上贵人?”计较过春盈的来处,姚怀远示意储良玉将她放下,“鸢旧时与昌王交好……您有话不妨直言……”   “这……”春盈喜出望外,“这真是折煞婢子了……哎,此话还得从扈家大小姐说起。婢子未出阁前,原与扈家大小姐交好。这一晃数年过去,婢子已为人母,而扈家小姐还待嫁闺中……四个月前,婢子受邀至扈府宴饮,散席时,扈家小姐邀婢子到内阁,告与了婢子一件密事。”   “可是科举?”姚怀远止住春盈的话头,“贵人上次花了多少两银子?”   “这……”春盈笑意一敛,与姚怀远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三百两?”储良玉挑眉。   “不对……”春盈轻轻摇头。   姚怀远接茬:“三千两?”   “也不是。”春盈将头压得更低。   “呵……真是岂有此理!”姚怀远收住要扬起的手掌,低笑道,“不知贵人此番想求个何样的职位?”   “如婢子小妹那般即可。”偷偷递与姚怀远一名册,春盈道,“这册上的名字皆愿与婢子付一样的价钱。”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从春盈那处抱回一箱银票,姚怀远只觉心气不顺。   见心上人心情不佳,储良玉即邀其到宫中散心。   高高的月牙儿天上挂,袅袅的熏香惑人心。   揽着姚怀远居于祈殿,储良玉备了一些歌功颂德的折子与姚怀远消遣。   平心言,储良玉不觉卖官鬻爵是大事,奈何怀中人不是她这般不计较的人。   “好了。莫要再气了。”端着宫婢送来的参汤,储良玉弯眉望着埋身在奏折堆中的人影,宽慰道,“都是明鸢做下的错事,阿远你何必为难自己?”   “可,一看到这些名字孤就难受!”不自觉地将怨气发泄在奏折上,姚怀远凛声道,“良玉阿姊,且看看这折上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天佑祷都……什么德高三代……真是气死孤了!”   “有什么好难受的。”轻笑着坐到姚怀远身侧,又将其手中的名册偷瞧,储良玉轻描淡写道,“都是为官,世家与寒门有什么分别?又无人能断言,寒门之人必比世家出挑,更莫要说,寒门之人入朝后,手脚不干净的亦不少……”   “可……”姚怀远从奏折中探头。   黑溜溜的眼睛让储良玉心尖尖直颤。   “有什么好可的。”伸手夺走姚怀远手中的折子,储良玉嬉笑道,“阿远该知,明鸢多少还是着调的……至少她举荐上的人皆是可用之才……”   “是吗?那这名单上的人?”姚怀远扬扬手中的名册,“都让她们高中么?”   “只要她们考得中,便让她们考就是。所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阿远又何必这般小气?”弯眉将姚怀远手中的名册丢置一旁,储良玉道,“阿远好不容易来宫中一次,怎么忍心将这良辰都耗在折子里?”   “阿姊是想?”抬眉望向储良玉,姚怀远微微勾唇,“阿远的宫里可干净的很。”   “干净好呀!”抱着姚怀远起身,储良玉道,“良玉今日发现这宫中还有一处桂花未谢,不知阿远可有愿与良玉一览?”   “怎会?”不信宫中还有桂花,姚怀远黛眉轻弯,展出一抹笑意,“阿姊定是记错了……”   “如何会记错?”命宫婢展灯夜游,储良玉抱着姚怀远一路西行。   待行到宫中赏花处,恰好天边露出了一抹白。   “自是再逢,阿姊便总是与怀远一同侯天明……”   扬眉望着不远处的日头,姚怀远紧了紧环着储良玉的手。   “天明才好。”抱着姚怀远往林深处走,储良玉笑道,“这样才知晓不是在梦中……”   “是吗?”仰头打量愈来愈密的林木,姚怀远俯在储良玉肩头笑出声,“阿姊方才所言是真的?这地界如何会有桂枝?”   “如何不会有?”示意姚怀远望前处瞧,储良玉道,“阿远且看,那桂枝好不好看?”   “那如何是桂枝?明明是梅枝!”姚怀远扬起唇角。   “是吗?孤以为那便是桂枝呢!”储良玉示意姚怀远折下一段梅枝,“阿远且瞧瞧,这桂枝多么像你!人比花娇,也不过如是。”   “是吗?”听着储良玉的心跳声,姚怀远娇嗔道,“怀远以为这花更像姐姐。”   “哦?阿远真是这般想的?”转手将姚怀远换到背上,储良玉嬉笑着在梅林中穿行,“若是良玉真像这花,良玉定只为阿远一人开。”   只为她一人么?   姚怀远欢欣地将下巴落到储良玉的肩头。   若是这梅林没尽头该是多好?   自梅林返回祈殿时,已到了用膳的时候。   与储良玉同桌用过膳食,姚怀远即由文薏护送着回了明府。   从宫中归来,姚怀远由雅妍嬷嬷侍奉着专心养伤。储良玉也因政务繁忙,只顾得天天遣宫婢往明府中送点心聊慰愁肠。   如是过了两个月,姚怀远腿伤渐好,上明府探望的人也愈来愈多。   除过些许升官发财找门路的,往明府送折子的也不少。   按眉将棘手的折子改了又改,姚怀远只觉自己这右相做得比君王还辛苦。   她以前怎不知众臣有往明府送折子的恶习?   想着储良玉在宫中看过的折子都经了自己手一一修过,姚怀远无端升起几分不安。   若是早时宫中的折子便被明鸢修过,那她不是早就入了姚念安局中?   起身在书房中踱步,姚怀远随意地翻着书房中的书册。   “哗啦——”   几张纸页落地,姚怀远凝眉一瞧。   “殿下”?   小心翼翼地拾起带着“殿下”字样的纸页,姚怀远确信手中之物是明鸢与昌王的书信。   原来昌王假死后一直藏身在明府!   忍住心头的怒火将信件上的墨字细读,姚怀远身子抖得厉害。   念安竟还有摄政的心思?   姚怀远看得入神,不察姚含嫣已到身侧。   “鸢姐姐在看何物?”好奇地打量着姚怀远手中的信件,姚含嫣手中拿了一个礼盒。   “来便来,带什么礼?”强笑着将书信折好,姚怀远摸了摸姚含嫣的头,“这几日可是学到了什么?”   “储夫子教的好。”给姚怀远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姚含嫣叽叽喳喳道,“嫣儿这些日子读书都要读了傻了!那储夫子真是古板的紧。”   “怎么不叫她储雪衣了?”弯眉取笑姚含嫣,姚怀远暗觉眼前的小丫头长高了不少,都快赶上她了。   “皇姊下旨定了她是嫣儿的夫子,嫣儿如何敢与她作难?”文绉绉地与姚怀远抱怨,姚含嫣道,“不过夫子快成亲了!说是要嫁与一商户。”   “嫁?”挑眉斟酌着姚含嫣的词句,姚怀远道,“你怎知她不是娶?”   依祈国礼法,若是雪衣嫁了,日后便与世家无干。   “夫子说她不想为官了。”姚含嫣努努嘴,将手中的礼盒搁到姚怀远面前,自责道,“嫣儿与鸢姐姐说这些做什么……皇姊说,此事她已经与夫子商量好了,要嫣儿不要张扬……”   “那你却还是说与臣听?”识破小丫头的心机,姚怀远笑道,“好了!此时臣会说与陛下,劝她三思的。”   “鸢姐姐!”得到意料之中的答复,姚含嫣欢喜道,“你这般应了,也不废本殿下特意替皇姊跑一趟!”   “跑什么?”以为储良玉有急事,姚怀远语气不禁重了几分,“这般大丫头,却还是这般不知轻重!”   “哪有!”嬉笑着与姚怀远吐吐舌头,姚含嫣道,“皇姊要嫣儿来,无非两件事。一件是要嫣儿与鸢姐姐言,明日便是储相的寿辰,要鸢姐姐带着这礼盒替她祝寿……”   姚怀远点头。储庭芳是重臣,理应探望。   “嗯……”端着姚怀远面色无异,姚含嫣一边拉长腔调,一边做势往外走,“另一件……另一件……”   “另一件是何物?”预知姚含嫣嘴中没好话,姚怀远弯眉道,“若是不说,臣便走了!”   “哎!别走呀!”匆匆收脚赶到姚怀远身侧,姚含嫣疾呼道,“鸢姐姐急什么?另一件事是皇姊要嫣儿带言‘两情若久,岂在朝暮’!”   “岂在朝暮?”伸手拉住姚含嫣,姚怀远问道,“宫中可是除了什么事?”   “鸢姐姐乱想些什么!明日便是北疆将士归京的日子,如何会有什么事?”姚含嫣眨眨眼,“明日,嫣儿要与夫子一同去看热闹!”   “那储相?”   记挂起左相原是良玉阿姊的母亲,姚怀远目光一柔。   “自是在府上做寿啊!嫣儿怀中便是传与储府的旨意,鸢姐姐可是想瞧瞧?”   把绣金的卷轴往姚怀远眼前晃晃,姚含嫣笑得格外烂漫。   “多大人,还不知礼数。还不快快去你夫子府上!”嘴上责怪着眼前人,姚怀远口中满是怜惜,“你这性子,若是日后除乱子可如何是好?”   “怎么会出乱子?”大大咧咧地收好卷轴,姚含嫣道,“有皇姊这么厉害的人为君,天下不会出乱子的!鸢姐姐且安心在府中歇着,嫣儿这就去储府。”   “好!”   命雅妍送姚含嫣离府,姚怀远静静坐在书房中继续查看书信。   经嫣儿一闹,她的心境似是好了不少。   但手中这书信却是越来越糟心了。   皱眉继续翻看书房信件,姚怀远暗暗心惊。   念安竟是早已筹备好了刺杀!   日子就定在北军返都那日!   念安怎会做出这般愚蠢的打算呢?   惶恐不安地饮下一杯凉茶,姚怀远笑出声。   关心则乱。   她却是大意了。   北军返都的日子一改再改,早不是早前定下的日子了。   明鸢死时,尚在十月,如今已是敦化元年一月了。   一月呀!   记过良玉身侧有文薏坐镇,姚怀远安心的上榻。   明日,她还要去储府祝寿呢!   许是吃寿宴时,良玉阿姊便会至储府吧?   若是那般,那便是好了。   良玉阿姊一家团聚,她看着也欢喜。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翌日。   姚怀远醒时天蒙蒙亮,待梳洗罢乘轿来到储府门口,储府还清冷得紧。   望着高高的府门,姚怀远微微失神。   六年了,这还是她登基后,头一次光明正大来储府。   “明相?”储府的婢子见姚怀远到了府门,忙将其迎到府内。待迎客的茶点上好,左相储庭芳也跟着出现在姚怀远眼前。   “左相……”   起身与储庭芳见礼,姚怀远头次发觉眼前这位寿星老了。   纵然她的眼睛还一如旧时那般明亮,但那鬓边的老态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   “右相客气了。”   垂手稳稳一扶,储庭芳含笑将姚怀远推回到主位上。她昨日接了旨意,让她好好招待明鸢。   “今日能看到右相真是庭芳的福分。”   客套着将心绪压下,储庭芳面上有几分疲态。   “左相大寿,鸢来,本就是应当。”   一面寒暄,一面命身后的小仆献上礼物,姚怀远端坐着久久没说话。   见姚怀远来了厅堂也只是静坐,储庭芳淡淡道:“不知右相如何看此番科举?”   祈国的科举是冬月时考的,二月便会发榜。而此番主考,却是明鸢与她的二女儿雪衣。   “该中的自然会中。”低眉与储庭芳答话,姚怀远道,“左相真是忧心天下。”   “右相多虑了。”挥手退下众婢,储庭芳默默拉住姚怀远的手,自顾自的说,“老臣只是想知道右相心里头的想法。”   储庭芳不愿信朝臣口中的明相是个奸臣,也不愿信眼前这个女子是曾经的女帝。但这些话却是白纸黑字写在她家玉儿传下来的密诏里。   玉儿怎会动了传位给明相的心思?   且不说名不正,言不顺,单看这眼底的形势便不是传位的契机。   “帝心臣心,该是一般无二。”回握储庭芳的手,姚怀远话锋一转,“左相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也没什么风声……臣只是听说,今日昌王会返都。”储庭芳颤巍巍地递与姚怀远一封密信,“这信是陛下命雪衣带回来的。”   “什么?”   接过从储良玉那处来的密信,姚怀远不敢去拆开。   此时昌王明明不该回来!储相手中不该有密信!   但此时却是一切都有了……   “明相?”催促一声,储庭芳也想知自家长女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嗯……”颤着手拆开密信,姚怀远被“鸢可为君”四字惊得失了心魄。   良玉阿姊竟是存了死志?阿姊在欺她?   将密信攥到手中,姚怀远强装镇定道:“陛下现在去了何处?”   “许是去了城外。”   盯过姚怀远的神色,储庭芳闭紧眼睛。   自打从良玉那丫头口中听说她对君王有意,她储庭芳便再也不奢望这辈子能守住良玉那么个与众不同的女儿。   但丧女之痛如何能承受两次?   “城外?”   想到今日是储良玉迎众军回都的日子,姚怀远心稍安。   “左相不必忧心。陛下她只是……”   姚怀远话音未落,储雪衣的声音已传到了厅堂中。   “母亲!”储雪衣带着哭腔,“母亲!陛下遇难了!”   “什么?”被储雪衣带来的消息镇住,姚怀远沉沉气,低声问道:“如今形势如何?”   “不妙啊!”抹泪与姚怀远道过君王不但身负重伤且重了剧毒,储雪衣跪到储庭芳身前,“母亲……雪衣愧对君主……”   “起来!这不怪你!”起身合上门窗,储庭芳拉着储雪衣立到墙角,叹言道,“这都是命数。”   “如何是命数?”姚怀远抢在储庭芳逐客之前,低声问道,“储大人可还有其他事要说?”   “雪衣……雪衣……雪衣还想说……陛下或是命不久矣。”跪抱住储庭芳,储雪衣低泣道,“陛下遇刺时,雪衣就在其身侧……雪衣以为,陛下这次或是撑不住了……”   “怎会?”姚怀远敛住心神,“会不会是陛下的缓兵之计?就如上次祈山一行,陛下从那般高的地界跌落都无大碍……”   “哪里是无大碍……”储雪衣含糊不清道,“陛下失足的样子臣没瞧到……但上次陛下失足未醒时,臣就侍奉在榻前……彼时陛下虽未清醒,口中却一直唤着‘阿远’。那时文薏便怀疑陛下邪神入体,但我们二人一番商议,又觉得只要身子是陛下的,里面是何人根本无关紧要。谁料,陛下一回都城,就忙着将吏部的诸位臣子换成阿姊的旧部,还将明相您投入大狱……”   “好了!别哭了!莫要让明相在此处看笑话。”忍住眶中滚动的热泪,储庭芳喃喃道,“陛下此番不过是为了了结与昌王的恩怨……你等莫要放在心上……明相若是当真忧心陛下,还是速速进宫吧!”   见从储府听不出什么消息,姚怀远忙乘车辇入宫查探虚实。   依常理,君王遇刺该是满城戒备。   但祈宫却展与了姚怀远一幅井井有条的面孔。洒扫的宫婢洒扫,端茶的宫婢端茶,就连那守门的宫人也一如往常满脸笑意。   最离奇处便是无论姚怀远到何处,宫婢总会与她问安。   被宫婢的礼数惊得遍体生寒,姚怀远一路快走到了祈殿。   祈殿是她就是歇息的去处,亦是当下储良玉歇息的住处。   轻车熟路地入殿,姚怀远直奔榻前。   “阿姊?”   “远?”   辨清眼前人的身份,储良玉侧身往塌下咳了一滩血。   “快走!”无意将城门口的变故说与姚怀远听,储良玉低声道,“尘埃落定前莫要出府!”   “可……”握紧榻上人的手,姚怀远扭头高呵道,“太医呢?怎么不见太医?”   “快走!”储良玉推搪姚怀远一把,自嘲道,“有昌王在此。何人敢召太医?”   “昌王?她是如何回来的?”姚怀远转身扶住储良玉,“她不是该在……”   “她是随北疆将士一同回来的……咳咳咳……”虚弱地靠在榻侧,储良玉无力道,“如今将士皆在其手,阿远还是速速离开!”   “可……”   姚怀远理不清心头的思绪。   念安如何会跟着将士返都?她前几日不是还在京都么?   姚怀远如是想着,却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见过昌王!”   “见过昌王!”   “见过昌王!”   宫婢的唱和声惊得储良玉推了姚怀远一把。   姚怀远就势高声道:“敢问陛下,玉玺在何处?”   “明相的意思是?”嗤笑着与姚怀远搭话,储良玉搬出不屑的模样。   “陛下该知昌王已无心忍耐了!”   姚怀远镇定地起身,随手翻了几个放折子的屉子。   “那又如何?玉玺已被孤藏好了!怎会让你们这贼人寻到!”储良玉大笑着咯血,“没有玉玺,皇妹夺了皇位又如何?不过是个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是吗?”瞅准姚念安的衣角已到了殿内,姚怀远旋身拔出了挂在墙头的长剑,“既是这般,便由臣送陛下殡天吧……”   “你——”与姚怀远四目对视,储良玉眸中满是不舍。   姚怀远见状,手中也是一顿。   明明是假的,为何演得如此之真呢?   念安不会在此时弑君的!   想着今日返都的二十万将士,姚怀远抿唇将手中的剑锋落下。   “住手!”   一声鞭响,姚怀远被剑柄传来的力道震退几步。   “殿下……”   佯装不解地望向来人,姚怀远一心牵挂着躺在榻上的储良玉。   “你何必将皇姐逼得这般紧?”未发觉姚怀远心中有事,姚念安眉眼带笑的凑到储良玉榻前,“可还记得我?皇姊?”   “你——你——”储良玉扮出惊惧的神情。   姚念安大笑:“莫要急。皇妹虽不及皇姐宽仁,却也没什么害人的心思。您瞧,这禅位的诏书皇妹我都替您拟好了!”   “咳咳……”   盯着姚念安手中明黄的诏书,储良玉竭力用余光偷瞧姚怀远。   “这诏书是何时来的?”   挣扎着去夺姚念安手中的物件,储良玉暗暗在心头庆幸——幸好是她顶了阿远的身子。   不然,她的阿远该是被昌王气成何等模样?   “啧。皇姊,这可不像你呀!”点足戏耍着榻上人,姚念安洋洋得意道,“彼时在祈山顶上,皇妹可是废了番气力也没惹得你动怒……怎么今日不过是提了提诏书,便急成这样了……”   “咳咳……”   储良玉闻声又是咳出了一滩血。   上前扶住咯血的储良玉,姚怀远收起心头的忧思,云淡风轻道:“殿下。陛下许是支撑不了多久了,您若是不想杀她……”   “鸢,莫慌。”伸手拍拍姚怀远的肩膀,姚念安道,“孤即是敢来祈殿,便也做了周全的打算。”   “殿下的意思是?”抬袖擦去储良玉唇间的血,姚怀远的视线尽数落到储良玉眸间。   “别动……”偷偷往姚怀远怀中塞入一块玉佩,储良玉笑得温婉,“这次给你可别再丢了……”   “你……”   隐忍的视线相交,姚怀远身子轻颤。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鸢?”不知榻旁人为何在发愣,姚念安上前展出一枚药丸。   “喏!”将药丸呈到储良玉眼底,姚念安讥笑道,“本殿奔袭千里,就是为皇姊送药而来。谁料皇姊中毒已深,竟是灵丹也未能将其治愈……”   以是姚念安要置储良玉于死地,姚怀远慎重地朝姚念安一拜:“殿下三思……”   “快起来……”不喜明鸢这般多礼,姚念安一边将药丸塞入储良玉口中,一边与姚怀远解释道,“这药不会要她的命,但也不会要她好过……该死之人终究该死,无论祈山,亦或祈殿。”   “这……”姚怀远想反驳,却察觉时机不对。   无奈攥紧十指,姚怀远只期待着姚念安快些离去。   “这不像你。”温和地将姚怀远的双手掰开,姚念安打趣道,“莫不是前些日子下狱受了惊?”   “臣……”不知姚念安为何这般说话,姚怀远噤了声。   “霓浓本殿已经处置过了。扈家也不会有机会来京都。”姚念安给出姚怀远一个答复,“狱中下毒一事,本殿一定会彻查,给你个交代……”   “劳殿下费心……”会意霓浓指的是扈家大小姐,姚怀远转头去瞧服药后昏睡在榻上的储良玉。   念安这关许是过了。   静心跪在姚念安身前,姚怀远努力拼凑着今日诸事的因果。   许是良玉早就洞察了北军有异,奈何她没理出有异的源头。自己倒是知晓有异的原因是念安在军中散布了流言,以至行军慢了数个月头。   换魂真是害人不浅。   但若是不换,怕也只是死得不明不白。   叹息着听命与姚念安行到殿外,姚怀远打起精神等着姚念安开言。   如今良玉陷在念安的泥淖中,她万不能再有闪失。   见身后的女子不因得胜而喜形于外,反倒是叹息不断,姚念安大安。   她之所以倚重明鸢,便是因明鸢这人的性子阴沉。   若是她倚重之人与她一般藏不出事,真乃奇耻大辱。   想着今日之功多在明鸢,姚念安毫不避讳道:“此事能成该是多亏了鸢卿你那一手好字。”   “嗯?”姚怀远不明所以。她的字如何了?难不成明鸢在世时,还帮念安写过书信?   “呵。”姚念安没有给姚怀远思忖的机会,转言即道,“明卿那一手诏书写得真真以假乱真。”   以假乱真?   姚念安的言语落到耳边,姚怀远大惊失色:“殿下的意思是臣的字迹骗过了六部诸臣?”   “不错。”轻笑着将诏书丢与姚怀远瞧,姚念安覆手而立。   接过姚念安手中的诏书,姚怀远沿着为首的字一个一个细瞧。   这真是明鸢的字么?   怎么与自己的如此之象?   联想到狱中初醒时惊喜自己会写明鸢的字体,姚怀远暗道,她竟是想错了——字迹一事,非是她重生后能写出明鸢的风骨,而是明鸢原就能模仿她的字迹。   “何止……你那字迹连本殿也骗过了……”带着姚怀远在祈宫中穿行,姚念安赞叹道,“鸢卿果然长策,知晓幼时便要与姚怀远居于一处,仿其字迹。若不是有你在侧,本殿想兵不血刃,怕难得紧。”   “文薏许是会察觉蹊跷……”   努力寻着翻盘的机会,姚怀远焦灼地张望着熟悉的庭院。若是文薏还掌管着禁军,或是能在此处将念安一举拿下。   “是。一样的计策确实不该在一人身上用两次……”踩着甚少有人踩踏的石凳,姚念安挑眉道,“所以,本殿此番把调令给了文萱。”   听到文萱的名字,姚怀远渐渐冷静。既是文萱调走,那文薏或是跟在她身侧了。   “护卫含王?”   给出一个能摆到明面上的由头,姚怀远紧紧手。   她却是不知嫣儿与阿姊孰轻孰重了。   素日里,总是记挂着将好的留给弱者。   紧要时,却察觉,原来强者也不是刀枪不入。   “鸢卿机敏!”抚掌与姚怀远一笑,姚念安对眼前人愈发满意。   计较着文薏已入念安圈套,姚怀远道:“那此时含王何在?”   “你竟是担心那傻妮子?”姚念安面色一冷,冷哼道,“鸢卿可是忘了,数月前,她还打折过你的腿……”   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姚怀远笑道:“难不成殿下想给臣一个讨回的机会?”   “有何不可?”姚念安从石凳上踩下,“待御医来后,本殿便会成为祈朝新主。而鸢卿,也还是权臣。这般一来,区区一个含王,还不是供鸢卿折腾……”   记过信件中念安曾与明鸢约定不为难朝臣,姚怀远躬身道:“臣只希望殿下依旧时约定处事。”   “放心。孤不会迁怒于那帮朝臣。”   敛袖跟着前来寻人的御医转回祈殿,姚念安春风得意。   目送姚念安离去,姚怀远朝着其背影,叩拜道:“谢殿下。”   ……   敦化元年一月十五,祈帝大病,昌王返都。   十六日夜,京都飘雪。   ……   冒雪从储府赶到明府,储雪衣的睫毛上沾满了雪沫。   “宫中形势如何?”谢过明府婢子递来的参汤,储雪衣跟在姚怀远身后。   “不明。”继续在院中踱步,姚怀远望着屋檐上的雪违心地编造着她在宫中的见闻,“鸢到宫中时,陛下已经歇下,而昌王已经到了宫中。”   “是吗?”储雪衣攥住姚怀远的手腕,“你知道宫中那位是何人!”   “嗯……”被储雪衣双关的话弄得失神,姚怀远思忖片刻,低声道,“不知。”   “怎会不知!您昨日明明进了宫!”储雪衣带着哭腔,“明相。您可不能在此时袖手旁观……”   “嗯……”姚怀远沉吟,“你可是知道旁的事?”   “嗯!”储雪衣咬唇递与姚怀远一封信,“这是阿姊留下的,请明相一览!”   又是信?   盯着储雪衣手中的物件,姚怀远心思一乱。   近些日子怎么这般多信?   “既是储将军留与大人的,大人便自己留着,莫要告与明某了。”   转身拒看储雪衣的心,姚怀远只觉今夜较一往更冷。   “可这信与陛下有关!”屈膝跪到姚怀远身后,储雪衣压低了声音,“陛下,你真的不在意阿姊的死活么?”   “什么?”姚怀远扭头望向烛光中的人影,“你方才唤了我何物?”   “陛下?”储雪衣被眼前人的眼神震到了原地。   明相怎会有这般凌厉的眼神?   不不!这不是明相,这是君王,是她侍奉了数年的君王!   记过储良玉信中所言的明君在侧,储雪衣连声道:“陛下!求您救救阿姊!救救阿姊!除了您,没有人能救阿姊!昌王一定会除了她的!求求你救救她!”   “陛下在宫里……”俯身稳住储雪衣,姚怀远嘴角下压,“雪衣眼前,只有明相。”   “是……”闻眼前人认下了身份,储雪衣喜出望外。昨日含王便与她失去了联系,而母亲并无援救亲姊的打算。故而,她能依仗的也只有眼前人。   出府前,她只道母亲留与她的信件是无稽之谈。如今看来,却当真是阿姊写的。依着信上所言的朝中即将昌王为尊的路数去想,储雪衣又猜不透阿姊怀的是什么心思。   若是阿姊知晓昌王要发难,为何不早作防范,若是不知,又如何能在信上留下这般奇怪的言谈?   “有银两么?”   储雪衣只听明鸢的声音荡在耳边。   “没有……”   储雪衣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有兵马吗?”   “没有……”   君王还在问,而储雪衣已然明了几分。若想要君王救阿姊,短兵短财皆是不行。   见储雪衣若有所悟,姚怀远转身:“那还不好好在府中呆着?”   “可雪衣……雪衣仍旧忧心圣上……”储雪衣喃喃。   轻笑着将案上有些发凉的参汤递给储雪衣,姚怀远低声道:“圣上好端端有人侍奉,如何需要你一个尚书操心?”   “嗯?”得到确切消息,储雪衣唇角一弯,“雪衣知晓了。”   “近日不要与朝中人乱走动。”姚怀远继续提点,“当心祸从口出。”   “嗯。”   储雪衣答得极轻,心中却是异常欢喜。   阿姊有救了,君王也活着……   几月来垒在她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储雪衣道:“不知陛下何时……”   “嗯?”姚怀远给了储雪衣一记眼色。   “哦……”储雪衣匆忙改口,“不知明相何时再入宫?”   “自是等陛下传唤的时候。”出言堵住储雪衣的话,姚怀远的目光变得深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些许事,急不得……”   “是。”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储雪衣小口喝着参汤。   是她着急了。   事缓则圆。   如救阿姊这般的大事,自是该慢慢来。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一月的雪下了半月,姚怀远也跟着在府内躲了半月。   半月可以发生很多事。譬如宫中的陈太医被满门抄斩,譬如永宁的扈家因谋害君主被流放塞外,又譬如原是储君的三皇女摇身一变成了永王,又譬如君王最疼爱的幺妹含王在亲姊返都后,即大闹了永王府……   总之,敦化元年的一月,君王的隐疾以摧枯拉朽地的态势拽着祈王朝向前踉跄了几步,连带着不少人跟着跌了跟头。   除过几个旧时与永王有仇怨的臣子上吊自缢,世家位子跌得最快的便是京都储府。与那几位自缢的不同,储家二位大人皆是主动辞官,并未惊动上主。   敦化元年二月许是个好兆头。   至少于储家如是。   火红的缎子延绵十里,储府名噪一时的二小姐嫁与了顾家长子顾源。   虽说官女嫁商户非是祈朝主流,但因顾家长子身家多金,也引得京都众贵女一阵艳羡。   端居到顾府,姚怀远被顾家新郎官尊到了上座。   搁满铜钱的折扇不离手,姚怀远轻而易举地认出了眼前这穿红衣的男子就是那日在茶舍中遇到的贵公子。   “明相可要好好品品顾某府上的茶!”   拱手拉储雪衣与姚怀远一拜,顾源雄姿英发。   “顾公子客气……”   还礼同储庭芳一同四处走动,姚怀远微微惊讶,她想不透储家如何能给自己的女儿寻到这般好的夫家。   “明相想说什么不妨直言。”瞧出姚怀远口中有话,储庭芳带着姚怀远往偏处走。自是从身旁君王口中知晓了自己长女无碍,她也跟着雪衣那丫头对其感恩戴德。   “嗯……”由是良玉早在其母面前卸了姚怀远的底,姚怀远纠结片刻,低声道,“不知储老如何替雪衣选的夫家?”   “明相以为储家女儿难嫁?”储庭芳傲气地挑挑眉,“老身自认此生没做多少出挑事。但老身以为,老身这两个女儿都养得不错。至少,不必其他世家的女儿差。”   “那何不娶夫?”姚怀远驻足。   储庭芳回头:“明相以为呢?”   “这……”被储庭芳眼中的精光瞧得无地自容,姚怀远尴尬道,“鸢只是问雪衣。”   “雪衣那丫头自是娶夫好。但雪衣那丫头的婚事是良玉那丫头定下的。良玉那丫头打小便心眼多,旧时从军前,便与雪衣那丫头说好,若是她日后成了将军,雪衣那丫头便得学会敛财……后来,雪衣丫头没敛财的天分,便只好应了她亲姊的话,嫁了个商户……老身这般说,明相可是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   储庭芳一边答,一边收回落到姚怀远身上的视线,将自己的双掌来回翻看:“老身写了半辈子折子,老身的娘亲也写了半辈子。老身以为老身的女儿也能写半辈子……谁曾想,她竟是嫁了个商户……”   “怀远懂了。”   起步跟在储庭芳身后,姚怀远被储庭芳佝偻的背吸引。   储庭芳的背似乎是被她与良玉阿姊二人压弯的。   若是她不喜欢良玉阿姊,良玉阿姊也不喜欢她,那诸事结果不过是她死在祈山顶上,良玉阿姊受念安重用。   可她喜欢良玉阿姊,阿姊也喜欢她,那这世间些许难事便落到储庭芳背上了。   “明相可是愧疚了?明相不必愧疚。”缓步等姚怀远走到身侧,储庭芳碎碎叨叨言,“良玉那丫头心眼死,又将性命看得轻。如不是有人像牵风筝一样牵住她的心魄,她许是早死在沙场上了……如今,这丫头的棺椁已经入了皇陵,老身这当娘的也就单单指望着能多看她几回……明相若是不嫌弃,抽空与老身一同去皇陵瞧瞧也好……”   “陛下不是还没醒么?”驴唇不对马嘴地答话,姚怀远紧了紧手中的玉佩。   这块送了还,还了又送的玉佩终还是在她手上。   “莫要忧惧进不了宫……陛下迁棺椁时就给老身留了旨意。”含笑握住姚怀远的手,储庭芳道,“旧人言,娘家人瞧女婿,越瞧越中意……老身只觉,明相气色愈发好了!”   “储老……”姚怀远面颊发烫。   “还叫储老?”眯眼望着姚怀远手间玉佩的系绳,储庭芳慢慢道,“在雪衣的好日子里,明相便改个口吧!”   “改口?”姚怀远诧异地看向储庭芳。   储庭芳冷哼一声,道:“还不唤‘娘’?”   “娘?”姚怀远微微发愣。   储庭芳却面不改色的应了声:“哎!这声‘娘’叫的好,以后明府便是我储家的靠山了……既是靠山,为娘的也多和你说几件良玉那丫头小时干过的蠢事……明相知晓,这世上再聪明的丫头也有犯蠢的时候……”   “是吗?”捂嘴偷笑着储良玉三四岁时,曾为了晒书,便抱着书卷在日头下站了三四个时辰,姚怀远温声道,“想不到,良玉阿姊还有那般懵懂的时候。”   “那是你不知道她十来岁时的事……”   眯眼与姚怀远说着储良玉的旧事,储庭芳只觉心头畅快了许多。   似乎喜欢上君王也不错,特别是这君王性子特好。   ……   储府的婚事办妥,走贩便知顾家又贴上一大户。   原说储家衰落碍着顾家发达,谁知眨眼功夫,储府的老夫人就认了明相做了干女儿。   当着众人唏嘘顾家好运时,宫中又传来了大消息——明相封王了。   消息传到明府,姚怀远如当头一棒。   若是她被封王,那只有一种可能,即念安掌权了。   忧心念安待储良玉不善,姚怀远愤懑不过,便连夜登楼,当风饮酒,翌日即病倒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辗转床榻奄奄一息之际,姚怀远只觉心智通透的厉害。   或是不病便难知自己与宫人那人的羁绊有多深,自是染病,姚怀远便夜夜遇储良玉入梦。   或病或怨或泣或叹……   囫囵着过了半月,姚怀远只觉眼前全是储良玉的影子。   “阿姊……”   抓着榻旁手乱喊,姚怀远不愿梦醒,也不愿睁眼去看。或是依着重病这根浮木,她便能翩跹至祈殿与宫中那人相伴。   “阿远!阿远!”   喑哑的声音引得姚怀远呼吸不稳。   这是谁的声音?是良玉阿姊么?她怎么从宫中脱了身?   紧紧拽住混沌中抓住的手,姚怀远低呼:“别走!别走!”   榻边人轻和:“不走,不走……孤的阿远,你且睁眼看看!”   “看?”无意识地与榻边人答话,姚怀远道,“不能睁眼,一睁眼,便什么都不见了……不见了……阿姊在宫里……怀远见不到……见不到……”   “既是知道有人在宫里……阿远怎么忍心就这么睡着?若是宫中人等不到阿远去见她,阿远岂不是会抱憾终身?”   榻边人轻轻地说着,姚怀远胡闹着听。   待到榻边人说到了“死”,姚怀远如当头一喝,忽地坐起了身。   “阿远!”见睡了小半月的人终是坐了起来,储良玉喜极而泣。   姚怀远却茫然地扶上眼前那张略显消瘦的脸:“这是梦么?怎会瘦了这般多?可是念安为难你了?……”   “这般多话,阿远想让良玉如何答?”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子,储良玉喃喃道,“阿远,你可知你差点醒不过来了!御医都言你没救了……”   “怎会没救了?不过是场小小的风寒……”下意识去摸自己脖子上的玉佩,姚怀远意识糊涂的厉害。   “这却是良玉的错。良玉不该让嫣儿来看你。”储良玉自责,“若是她不前来,阿远不会睡这般久。”   “嫣儿?”姚怀远神智清楚了几分。   待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正是日日思慕的储良玉,视线便又模糊了。   “阿远……怎么哭了?可是难受?”抬袖抹着姚怀远眼角的泪珠,储良玉低声道,“阿远,莫哭了,良玉也不知嫣儿来了会与你下毒……良玉只是期望她能带些与阿远有关的消息来宫里……”   “阿姊,不关嫣儿的事。怀远只是高兴,高兴睁眼就能看到阿姊……”姚怀远呢喃,“阿姊不知道,怀远在梦里看到阿姊好多次……可每次,只要怀远一伸手,阿姊便消失了……”   “那些都是假的……真的不会消失……”拉着姚怀远的手徘徊在自己脸上,储良玉慎重道,“阿远,再给良玉三个月,良玉会把这江山还与阿远。”   “三个月?”似是被“江山”二字惊醒,姚怀远攀上储良玉的肩头,笑中带泪道,“若是有阿姊,要什么江山……”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有了阿姊,才更该要江山……若是没了江山,阿姊岂不是要跟着阿远受苦?阿远怎么忍心让阿姊受苦呢?”回抱住姚怀远,储良玉望着姚怀远脖颈上的红绳眯眯眼,“阿远的东西就是阿远的。除非阿远不要了,否则,何人都不能夺……”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不能夺么?   由榻旁人伴着缓缓入眠,待姚怀远醒来,方才知晓自己竟是被不逢时的伤寒折磨了几个月。   待能四处走动时,已到了五月。   作为祈朝头一个异姓王,姚怀远笑脸迎着诸位贵人,眨眼赚了一城的好名声。加上将君王赐下的玉器临街散了财,也博得了不少彩头。   与此同时,姚怀远也从储雪衣口中知晓了,四月时祈帝病重,特命三皇女姚念安为摄政王,代掌国柄。   国柄?   原来,当世已是念安的天下了……   弯眉记过储良玉口中的三个月,姚怀远敛敛腰间的被褥,继续小憩。   见榻上人不过是睁了片刻眼,又躺会到了被褥中,储良玉伸手刮了刮姚怀远的鼻梁:“这般怎成?”   “如何不成?”笑着将告病的折子递到储良玉手中,姚怀远道,“阿姊看这般如何?”   将折子来回翻过,储良玉轻笑:“你便是这般应付昌王的?”   “嗯。”轻轻应上一声,姚怀远喃喃道,“终是不忍将朝中弄得太过难看。”   “那便会有不少奏折了……”侧卧着提笔批着堆在姚怀远身前的奏折,储良玉冷哼道,“也多亏了旧时摹写过阿远的字迹,否则,岂不是让宫里那位占了阿远的便宜。”   “这里头哪有什么便宜好占?”嬉笑着将被褥蒙过头顶,姚怀远坏笑道,“若是阿姊不挑在今日来府上,或是还没有这般多奏折,但阿姊偏偏选在今日……”   “你个小没良心的!却是不想想孤出来一趟有怎般不易。”笑骂着将批过的奏折垒成一摞,储良玉心道,这世间一大奇事或就是昌王了——辛辛苦苦将皇位谋到手,却没有半分处置朝事的心思。   或是这天下于她而言,不过是个玩物吧?   想着近月姚念安来瞧她时,那耀武扬威的模样,储良玉喟叹道:“若是昌王知晓明鸢已死,此时的明鸢是阿远,她或是会怒急攻心吧……”   “此时的明鸢怎会是阿远,阿姊当真是糊涂了……”起身俯在储良玉肩头,姚怀远眸中闪过清明,“明明是此时的阿姊是怀远……”   “是。”含笑点头,储良玉将姚怀远按回到榻上,掖好被角,“此时的阿姊确实是怀远……你且在睡片刻,晚时我让雪衣过来。”   “嗯。”欣然应下储良玉,姚怀远翻身睡去。   见榻上人待自己这般信任,储良玉不禁心中一暖。   她筹谋的事或许该动作了。   低声命追随在身侧的死士与储雪衣送去消息,储良玉匆匆换了身宫婢的衣衫潜回宫中。   她安置在祈殿中的替身该是应付不了多少时辰。   日暮时,姚怀远在府中等来了访客。   奈何这位访客并非储良玉口中的储雪衣。   挑眉打量着一身男装的姚含嫣,姚怀远识趣地将其迎到府内。   待由雅妍嬷嬷侍奉着拾掇干净了妆容,姚怀远蹙眉:“含王怎得这般打扮来了明府?”   “怎么!如今三皇姐得了势,鸢姐姐便不待见嫣儿了么?”捂着帕子低泣了片刻,姚含嫣顶着肿成杏仁大小的眼皮喃喃道,“若是鸢姐姐不待见嫣儿,便将嫣儿送到三皇姐那处去吧!”   “这又说的是哪里话?”不明姚含嫣在何处受了委屈,姚怀远靠在榻上拉住姚含嫣的手,“如今不是陛下的天下,如何会三皇女得势?殿下可是记错了什么?”   “如何会记错?”姚含嫣迎上姚怀远的视线,低声道,“鸢姐姐,你是追随皇姊的吧?”   “嗯?殿下此言是?”使眼色退下周遭侍奉的府婢,姚怀远拉姚含嫣在榻旁坐好,小心翼翼道,“殿下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嗯!”姚含嫣点头,“嫣儿听说三皇姐要谋害皇姊!”   “谋害?”佯装不明姚含嫣的意思,姚怀远喃喃道,“殿下莫不是听错了?三殿下与陛下是一母同胞,又救陛下于危难……如何会谋害陛下?”   “鸢姐姐也是被三皇姐骗了!”攥紧姚怀远的手,姚含嫣压低的声音,“早前,嫣儿也以为三皇姐与皇姊血浓于水……但,祈山一事,却是三皇姐欺嫣儿年幼!彼时,皇姊还未查出永宁案,三皇姐便来嫣儿府上要嫣儿助她……彼时,嫣儿只道这天下是姚氏的,皇姊却为一群贱民宁愿赐死亲妹,委实可恨,遂应了三皇姐之邀,至祈山上设局,但求二人能好好说道。谁曾想,三皇姐竟是包藏祸心!”   “谁曾想?这般说来,殿下之前却是不知三殿下有旁的心思?”止住姚含嫣的闲言,姚怀远道,“既是这般,殿下怎不将此时奏与陛下,反倒跑到微臣府上将这些说与微臣?”   “这不是因为皇姊出事了么!”愤愤地挣开姚怀远的手,姚含嫣不悦道,“若不是那日在鸢姐姐府上喝了杯茶,嫣儿也不知三皇姐竟是动了除去嫣儿的心思……鸢姐姐方才不是惊奇嫣儿如何一身男装打扮,这是文萱给嫣儿的出的招!文薏已被三皇姐抓住,嫣儿能依靠的只有鸢姐姐了!”   “殿下想要臣做何事?”仰头望了望房梁,姚怀远听着院中的脚步声。   闻姚怀远问了来意,姚含嫣大喜。   匆匆握住姚怀远的手,姚含嫣急切道:“嫣儿希望鸢姐姐助嫣儿一臂之力,清君侧!”   “清君侧?”望着门外的人影,姚怀远轻笑一声,“不知含王殿下想清何人?”   “嗯……”姚含嫣张口想说出姚念安的名字,却怎么也念不出那个徘徊在心间的音。   “嗯……嗯……”   连续几个断音,引得门外人一笑。   “皇妹真是有趣!”   “念安皇姐?”被身后的动静惊得面色发白,姚含嫣然错愕地盯向姚怀远,“鸢姐姐?”   “殿下。”姚怀远淡淡地应了姚含嫣然一声,唇间却是掩不住的笑意,“摄政王殿下已在门外站了许久了……”   “什么?”姚怀远不敢置信地盯着姚怀远,“鸢姐姐,你方才说过,你是追随皇姊的!”   “摄政王不也是殿下的皇姊么?”悠悠起身与背光的姚念安见礼,姚怀远暗道,姚念安定是在姚含嫣周围布了眼线。   否则,怎会这般快就来了明府?   “见过摄政王。”   不卑不亢地垂目,姚怀远未管立在一旁的姚含嫣。   “起来吧。”快步扶起跪在地上的人,姚念安转眸将凌厉的视线剮到姚含嫣身上,“嫣儿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此事……”姚怀远张口要替姚含嫣开脱,却见屋内多了个人。   “此事都是雪衣的过错,还望殿下莫要介怀……”朗声接下姚怀远的话茬,储雪衣偷偷与姚怀远眨眨眼。   “是吗?储大人好大的气魄!”冷冷地转头与储雪衣一望,姚念安低声道:“本殿却是不知储大人那里来的胆子替含王殿下开脱?”   “回摄政王。”低眉将姚含嫣挡到身后,储雪衣冷声道,“不才辞官前,乃是含王殿下的夫子。”   “夫子?”嗤笑储雪衣身后那抖成一团的丫头连说出她名字的胆量都没有,姚念安从袖间掏出一份布帛递到姚怀远手上,“这是皇姊的意思。”   “嗯?”捧着手中带着温热的布帛,姚怀远不明,“这旨意是给微臣的?”   “不是。”姚念安拉着姚怀远走出居室,“这旨意是给储雪衣的。”   “陛下如何能下旨意与储雪衣?”暗示君王正在宫内养病,姚怀远紧了紧手,“那储雪衣不是辞官了么?”   “就是辞官了才奇怪。”姚念安与姚怀远做出一个灭口的动作,“今日孤在宫中杀了百余人。”   “哦?”掩住心头的惊惧,姚怀远蹙眉道,“不知是那个宫人惹怒了殿下?”   “自是祈殿那群阳奉阴违的东西!”   哑声把祈殿宫婢如何掩饰君王仍在宫中的手段说与姚怀远听,姚念安阴恻恻道,“孤以为,孤的好皇姐定是偷偷去见旧臣了!”   “是吗?”想过良玉阿姊之前还在府中,姚怀远低声道,“殿下心中可有人选?”   “嗯……”抬眉环了明府一周,姚念安低头往姚怀远掌心写了一个字。   痒痒地感觉蔓延在掌中,姚怀远被姚念安眉间的郁色感染。   “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不提掌中的“储”字,姚怀远温声道,“鸢不会让储大人在鸢府中出事。”   “是吗?”知晓眼前所言的“出事”该解为闹事,姚念安眸间浮过轻笑,“阿鸢总是这般让孤省心。”   “这是臣分内之事。”领着姚念安在明府慢走,姚怀远道,“含王说殿下想杀她?”   “不过是给了她解药。”姚念安不屑道,“也就那蠢丫头会被浣纱害到。”   “这般说,却是鸢多想了。”将姚念安不耐的神色收入眼中,姚怀远笑道,“殿下今日来见微臣,想必还有要事吧?”   “这……孤只是听闻你重病未愈……”姚怀远客套片刻,转回正题,“孤下月中旬,要在宫中设宴。” 第30章 第三十章   敛袖细听姚念安道完宴席的要结,姚怀远即躬身送姚念安离去。   见身边人与自己竟是这般客套,姚念安莞尔:“明卿当真知礼。”   “殿下说笑了……”扬唇与姚念安一笑,姚怀远静候着姚念安登辇。   待车轮碾出百余步,天已然暗沉沉。   姚怀远披着月色折回明府,阵阵笑声直逼耳畔。   “这是怎么了?”含笑询问跟在身旁的雅妍嬷嬷,姚怀远暗道,雪衣与嫣儿当真是大胆。   “回主子话,这是储小姐与含王讲经文。”雅妍嬷嬷弯弯嘴角,“这般多年过去,老身还未见过像储小姐这般讲经的人。”   “那许是因含王的底子太差。”带着雅妍穿过回廊,姚怀远低声道,“明日辰时,唤储小姐来见我。”   “是。”点头应下姚怀远,雅妍即打着灯笼将其送回寝室。   翌日,天飘了蒙蒙雨,昏暗的日头给人平添了几分倦怠。   按眉仄在榻上看储雪衣批折,姚怀远只道良玉阿姊真是替她寻了个好帮手。   虽说雪衣性子欢脱,但批折看折也算是个中好手。   “姐姐倒是好命!”见榻上人瞧着自己眉开眼笑,储雪衣揶揄道,“明明是告病,却还有这般多折子要批!”   “这不是夫子你辞官闹腾呢?”伴在一旁的姚含嫣蹙蹙眉,“要是夫子不辞官,怕是鸢姐姐也无需这般操劳。”   “嫣儿怎知微臣操劳?”打起精神应对还未返府的姚含嫣,姚怀远与储雪衣交换了一记眼色,“含王许是该回府了。”   “回什么府?”重重地将手中的茶碗落到案上,姚含嫣努努嘴,“昨日嫣儿都与鸢姐姐说了,嫣儿现在与三皇姐势不两立!鸢姐姐怎能让嫣儿回到那有人瞧着的去处?”   “雪衣与你说了什么?”闻含嫣言辞间满是埋怨,姚怀远转眸将视线落到储雪衣身上,“此事雪衣说!”   “雪衣只是将明相的心思说与了殿下听。”不惧姚怀远眸间的忧色,储雪衣道,“明相以为,含王府会比右相府更周全?”   “如何不会?”承住储雪衣的视线,姚怀远压低声音,“雪衣该知晓,嫣儿一日为含王,三殿下便一日不会动她!”   “殿下如何知晓?”皱眉与姚怀远对视,储雪衣喃喃道,“雪衣旧时居庙堂时,只知三殿下有野心,却从未想过她会做出弑君之事。明相该知晓,三殿下本性不坏,不然,也不会那般善待于你……”   “话这般说倒也没错。三殿下或是对不住天下人,但她绝对对得住我明鸢。”   闭目思过转醒后与姚念安之间的点滴,姚怀远也露出几分哀色。   念安与明鸢之谊,非寻常人所得。   不言念安诸事皆喜告与明鸢,单看念安得势后,即与明鸢封王,又将朝中奏折一一交付……着实情深。   “奈何,这世上,她对得住的也就一个明鸢。”   长叹着睁开眼,姚怀远面上浮出哀色。   若是念安也这般待她,或是不会生出眼前这般多事端。   好在,为君的已是良玉阿姊。   而不是她,这个挂念血亲的姚氏长姊。   “陛……明相……”自责触到了榻上人痛处,储雪衣宽慰道,“许是三殿下终有一日能明白……”   “夫子这是说哪里话?三皇姐哪有回头的去处?依着她近日所为之事,万死莫辞。如何还有悔过的机会?”不赞同地反诘罢储雪衣,姚含嫣转头与姚怀远道,“再者,既是三皇姐对得住鸢姐姐,鸢姐姐又何必难过?”   因不知榻上人即是她惦念已久的皇姊,姚含嫣待姚怀远眼中的哀色格外不屑。乱臣贼子,得而诛之。妇人之仁,有何裨益?   姚怀远附和道:“含王说的是……既是这般,微臣着实不该难过……”   她与念安之间的死局连含嫣都能看破,她又如何要郁结于心?   强笑着翻过几本储雪衣批过的奏折,姚怀远想起了五月的宴席。   良玉阿姊似乎也打算在五月动作?   她可知念安要在五月宴请群臣?   匆匆将念安与她言说的细节写于绢上递给雪衣,姚怀远道:“此物要交到陛下手上。”   “嗯?”紧手握住绢布,储雪衣看了眼立在一旁的姚含嫣低声道,“雪衣定尽力为之。”   言罢即转身从屋内离去。   此时,屋外一声惊雷,劈下了瓢泼大雨。   “夫子?”见储雪衣竟是冒雨离去,姚含嫣不解地望向姚怀远,“鸢姐姐,夫子为何走了?”   “自是干她该干的事。”姚怀远命府婢与姚含嫣寻来一把伞,“雪衣既是走了,殿下也该走了……或是含王府中眼线不少,但殿下该是知晓,活在眼线里,才能活得周全……”   “姐姐?”懵懂地握住府婢递来的油伞,姚含嫣定了片刻,忽地想明白了什么。   弃伞从姚怀远身后将其揽住,姚含嫣低泣道:“嫣儿给姐姐添麻烦了……”   “你也知晓?”转身将姚含嫣颊边的泪痕拭去,姚怀远笑道,“既是知晓了,便回去吧。莫要让微臣再为殿下担心了。”   “嗯!”咬唇记过昨日开言时身后出现的人影,姚含嫣兀自转身拾起落在地上的油伞,快步消失在雨幕中。   盯着雨幕中略显单薄的身影,姚怀远勾唇。   嫣儿终于懂事了。   敦化元年五月初五,摄政王设宴于宫。   捏着邀众朝臣携家眷前往的宫帖乘轿行到宫门,姚怀远疑窦丛生。   为何这请帖比念安所言的早了那般多?   “明相?”同朝的官吏见姚怀远立在宫门却不往里走,即躬身与其打了个招呼,“可是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嗯……惭愧。”敛神与官吏还礼,姚怀远道,“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才误了朝事……”   “风寒呐!”搭话的官吏来了兴致,“明相可瞧了城东的……”   “这却是不曾。”温声与官吏答话,姚怀远提脚朝宫门内走,“鸢府中有良医……”   “是嘛!这却是下官多事了……”讪讪跟在姚怀远身后迈进宫门,官吏低声道,“下官有一事想与明相打探打探……不知您……”   看出官吏打听消息的心思,姚怀远借一步道: “大人不妨直言!”   “臣想问永宁案……”官吏偷瞧,见四下无人才大着胆子道,“不瞒明相,我等这些您保下的人,自三殿下临朝,便昼夜难眠……”   “永宁案还未处置妥当?”因近日折中皆未与永宁案牵连,姚怀远蹙眉道,“此事不是早就结了么?”   “可三殿下想……”官吏将声音压低稍许,“殿下想……”   姚怀远眯眼细听,却被一声娇啼晃了神。   “明相!”   一个宫婢打扮的女子盈盈立在姚怀远身后,惊得官吏生出一头冷汗。   “陛下邀您至祈宫!”宫婢中规中矩道。   “这……”打量着宫婢的神色,姚怀远与官吏拱拱手道,“恕鸢某失陪了……”   “请明相先行……”   小心翼翼与姚怀远赔笑,官吏一脸紧张。   “承让。”施施然还礼,姚怀远跟着宫婢往祈宫走。   青石铺就的小径颇有曲径通幽的妙处。   随着行处愈来愈偏,姚怀远瞥到了一个绣金的衣角。   “见过摄政王。”依礼问安,姚怀远知晓自己已走到了祈殿。   “鸢卿……”笑盈盈与明鸢并行在祈殿,姚念安道,“今日需你出马,助孤翻转乾坤……”   “不知陛下有何处能用上明鸢?”   弯眉与姚念安答话,姚怀远等待着时机。即是宫婢邀她前去见国主,定是受了人指使。   姚念安道:“今日花宴一是选夫,二是试探……”   “臣懂了。”循礼与姚念安一拜,姚怀远记下先前那几个坐在席间的臣子。她们许就是念安选下的官家。   “嗯……”见眼前人一心为她分忧,姚念安踌躇片刻,犯难道,“若是无事,明卿可去后院看看那人……”   “这……”压住心头的欢喜,姚怀远低声道,“臣领旨……”   ……   顺水推舟承下探望储良玉的差,姚怀远跟在宫婢身后,漫步熟悉的宫苑。   她原不需要宫婢引路,这条通往祈殿的路她在心中已是走了千百次。   只是……   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慢。   慢?   随着后院将近,姚怀远被院中的鞭打声震得小退半步。   “院中是何人?”   “回明相,是陛下!自三殿下还朝,陛下便得了癔症。”   “是吗?”快步朝着后院走,姚怀远轻车熟路绕到了储良玉居处。   待看清院中人正举剑寻死,姚怀远忙呼:“住手!”   蜿蜒的血迹顺着衣摆向下,望着一团乱发中的眼睛,姚怀远只觉心疼厉害。   为什么眼前发黑了呢?锁住眼前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姚怀远心道,良玉阿姊,你定要等着阿远……   三日后。   “殿下的意思是?”失手打落药碗,姚怀远错愕地望着立在榻前的女子。她怎会有这般周密的心思?她竟是在阿姊动手前就洞察了阿姊聚兵围城的计策。   “嗯……”见榻上人丝毫不知后院人的恶毒心肠,姚念安紧紧手,与姚怀远道,“那人想置孤于死地已不是一天两天……卿以为孤以陛下病重为由,送其去玉泉寺静修如何?”   静修?   眼前闪过储良玉自刎时的景象,姚怀远道:“殿下……此事需三思。”   “三思么?三思太慢了。”摆手止住姚怀远,姚念安凑近其耳畔道,“鸢卿,你知此事孤能信任的人只有你!”   “嗯?”闻姚念安要将照看国主一事交于她,姚怀远斟酌片刻,行礼道,“是。臣领命。”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五月的夜,风清月明。   敛袖与储良玉聚在车辇中,姚怀远听着“叮叮”作响的铜铃声心思渐远。   此时已是五月中旬,距她入宫参宴过了十余日。   这十多日里,她一直住在宫内,听姚念安说着些国中大事。   原以为朝折皆在她府中,念安便不知朝中人动态。那料其身后还有些势力。   若不是那些势力与念安道了储府有异象,或是念安也不会那般快动手,将宫宴提前。   想着出宫前,以与念安选定的几位大人见过,姚怀远只觉她与良玉都将她的皇妹想得太简单。   倘若真是一个扈府便能将朝事扰乱,那整个祈朝真是不堪一击。   “阿远?”见身旁人若有所思,储良玉弯眉将身旁人的手握入掌中,“手怎得这般凉?可是想了什么不快的事?”   “如何会有不快?”展眉与储良玉对望一眼,姚怀远勾唇轻笑,“能与阿姊同列,已是福分,如何敢有不悦?”   “此话当真么?若不是因着良玉,阿远可是不需这般颠簸……”眉头浮出几分暗沉,储良玉半真半假地与辇外驾车人骂了声,“这是哪家的婢子,竟是这般不懂礼数?”   “阿姊!”闻储良玉张口便无好话,姚怀远跟着扬高声音,“驾车是何人?”   “明相……”听到辇内有声,驾车的婢子战战兢兢地答话,“婢子是从昌王府出来的。”   昌王府?   知晓了驾车人的来路,辇内人皆是抬目望向身侧。   辇外的铜铃依旧在响,二人的心境却与之前不同。   “阿姊可是听见了那丫头的答话?”凑近储良玉耳侧轻语,姚怀远喃喃道,“只怕是来者不善。”   “自是不善的。”点头应下姚怀远,储良玉哑着嗓子答,“居祈殿时,念安便以为我生出了死志……如今折去玉泉寺,便是其动手的良机……因群臣皆以为国主患了癔症,那许是死在路上也不足为奇。”   “阿姊以为皇妹会如何动手?”紧紧握住储良玉那略有薄茧的手,姚怀远道,“深宫那日阿姊已吓到怀远……今日万不可再来……”   “那日当真吓着阿远了么?”眨眼忆起自己拔剑时身旁人那迅速倒下的身影,储良玉心底一痛。那日之事,原是做戏与念安看,谁料阿远竟会受邀到祈宫。   “不会再有了。”屈肘从腕间射出一枚金珠,储良玉笑道,“今夜你我便会到玉泉寺!”   “阿姊?”惊闻辇外传来重物坠地的响动,姚怀远下意识抓住储良玉的袖口,“可是有人来了?”   “来人都在后面。阿远可是要随我坐到辇外去?”伸手拨开遮在眼前的幕帘,储良玉道,“众人只知去玉泉寺的大道,良玉却知这京郊处还有一小道。”   “竟是已行至京郊?”   讶然随储良玉坐到辇外,姚怀远看到了耿耿星河。   “这夜色真是不错……”   许是因辇外无闲人,姚怀远只觉周遭静得出奇。   偶尔的鸟鸣声,伴着车轮辘辘……格外静谧。   “是吗?”娴熟地驾车择了小径,储良玉笑道,“这也算是昌王殿下与我等送的厚礼。若不是她动了不良的心思,如何敢只驱一个婢子送行?”   “阿姊竟是这般想的……”朝着储良玉身边挪挪,姚怀远指了指斜上方处的星辰道,“阿姊在北疆时,可觉得那星辰离自己近些?”   “星辰么?”分神朝远处一望,储良玉讪讪道,“在北疆时,倒是不曾注意这星辰与别处不同……”   “不过……”储良玉不经意道,“过不了几日阿远便能知道了!”   “过不了几日?”姚怀远抿唇,“阿姊可是要带怀远去北疆?”   “北疆?”储良玉正色道,“阿远以为北疆如何?”   “许是民风剽悍,许是万里黄沙……又许是水草肥美,又许是不毛之地……怀远没去过。不知那边究竟如何……”姚怀远偏头望着专心驾车的储良玉,“阿姊以为呢?”   “我么?”勾唇与姚怀远一笑,储良玉道,“良玉以为,若是阿远随良玉去北疆,那北疆便是京都。若是阿远不随良玉去北疆,那京都便是北疆……京都于良玉,便是栖心之所,北疆于良玉,不过是立命之途。良玉如何,在于阿远如何……阿远可是听明白了?”   “嗯……”敛眉听着身旁人的笑声与风声凝成一物,姚怀远靠在储良玉肩头,低声道,“阿姊不觉得无趣么?将一身喜乐系在旁人身上……怀远或是做不到……”   “那有什么打紧?”温笑着远眺不远处泛着烛光的玉泉寺,储良玉道,“阿远将喜乐寄与天下,良玉将喜乐系与阿远……如此天作之合,上闻之,或也是艳羡不已,如何能笑良玉无趣?”   “阿姊不怕怀远会变么?”枕到身旁人膝上,姚怀远道,“虽人世须臾,却是无物常驻。不常驻之物,沾着总是伤神……”   “为什么要怕呢?”空出一手轻抚膝上,储良玉大笑,“阿远方才还道系与一人身过于无趣,此时又言无物常驻。既是无物常驻,如何会无趣?若是阿远介怀良玉转身背誓,那良玉只能言,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诸生能悟,不过是片刻的虚象。”   “是么?”仰面端视着储良玉的下颌,姚怀远下意识伸手,“可阿远以为,虚象煞是撩人……”   “撩人?”玩味着膝上的人的言语,储良玉俯身停马将膝上人揽入怀中,嘴角轻扬,“既是虚象已然撩人,阿远何必放过实相?”   “实相?”转眸望了眼头顶的“玉泉寺”,姚怀远轻笑,“阿姊此言说的应景。”   “当真?”往怀中人颊边落下一吻,储良玉边走边道,“或是这般才应景。”   “若是这般才算应景,那阿姊与怀远或是前世共居一棵菩提树。”   弯眉命着储良玉绕开大殿,姚怀远只觉满寺皆是香风。   “若是共居一颗树上,那阿远定是一朵菩提花。”护怀中人在寺中行走,储良玉道:“而如良玉这般混沌之人,但是一果。”   “为何阿姊不能为花呢?”听着储良玉沙沙的脚步声,姚怀远道,“阿远只觉此世皆是由阿姊所度。”   “阿远若是这般说,那良玉便更不能为花了……”踢门进了一间居中的禅房,储良玉戏谑道,“良玉一直等着阿远度我。”   “阿姊真会讲话……”坐在榻头等着房内人点烛,姚怀远道,“若是怀远真有度人的能耐,那阿远定会第二个度你!”   “如何不能是第一个?”扬唇将点燃的烛火吹灭,储良玉挑眉道,“既然不是第一个,那这房中烛火却是不必点了。”   “是吗?”起步走到储良玉身侧,姚怀远接过其手中的火折,“既是阿姊不愿独自点,那便与怀远一同吧……这第一个该度的,该是这苍生。”   “原来是苍生呀!”揶揄着抢过姚怀远手中的折子,储良玉大笑道,“既是苍生,还是由良玉来点吧!度一人或许集福,度苍生便只能生祸了……啧啧,想那一手血污,还是良玉为之为好……”   说话间,房中烛光乍现,一股异香也随之弥散。   “果然有后招。”了然地望着跃动的火苗,储良玉低眉望着案旁人,“阿远此番或是该狠下心了……”   “嗯……”会意身旁人言的是昌王一事,姚怀远思忖片刻低声道,“阿姊且随心。”   随心么?   起身将姚怀远安置到隔壁,储良玉莞尔:“臣无心将陛下邀至北疆……臣想邀陛下至南疆……”   南疆?   眼瞧着漆黑随眼前人的离去而蔓延,姚怀远居在榻上,心笑,既是阿姊想去南疆那她便跟着去南疆瞧瞧吧!   ……   念安的人夜里未至,姚怀远靠在墙头直至天明。   晨钟敲过,一阵礼乐乍起。   待瞧到宫婢鱼贯而入,姚怀远顿悟——新的棋局开了。   新棋局如何呢?   跟着良玉一同吃斋念经数日,姚怀远只觉日子恬淡到忘忧。   可惜这般日子难长久……   低眉望着眼前人执笔在宣纸上泼墨,姚怀远笑道:“阿姊这手艺却是没落下……”   “是吗?”被姚怀远夸得受用,储良玉得意道,“许是天下人只有阿远敢这般形容孤的墨宝……”   “呃……”斜目望了望周遭侍奉的宫婢,姚怀远强笑道,“世人云,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既是能售之物,如何不能是手艺……”   “哦?”冷笑着将墨笔撇下,储良玉冲着一旁的宫婢道,“你可听清了明相所言?”   “回……回陛下……”宫婢怯生生地望望姚怀远,又求救般望向主事,“婢子……婢子……”   “该死!”撒气般打翻砚台,储良玉覆手扫了周遭一圈,“你们都是奉命来羞辱孤的么?”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婢子不敢……”   “唰”地跪倒一片,主事不卑不亢道,“婢子们只有忧心陛下康健……”   “康健?”伸手将画好的山水捏成一团,储良玉冷哼道,“既是明相敢言‘学成文武,售与帝家’,那尔等便带着孤的墨宝去集市上售售吧……不得白银千两,孤便要了尔等脑袋……莫要以为孤这落难的凤凰当真比不得尔等这些贱婢!”   “这……”犯难地盯着地上的纸团,主事偷偷瞧了瞧姚怀远。   虽说,近日帝王与明相以“姊妹”相称,但她依旧知晓,明相是她们这边的人。   见主事在往自己这端瞧,姚怀远温声道,“陛下这般不是为人所难……世人皆知,捉笔之人存世,那画便不值钱……陛下何忍以区区银两,累众人性命?”   “若是明相的画呢?”嗤笑着阻住要姚怀远,储良玉朝着主事的方向道,“孤绘图百余,皆可借明相之印落款……若是半月还难得千两,那休怪孤无情!”   “这……”见君王面色通红,似是异常震怒,为首的主事犹豫地看向姚怀远。   “怎得?这般小事也要问候明相意思?”起步隔住主事的视线,储良玉背对着姚怀远高声道,“尔等眼中可还有孤?若是没了,劳驾告诉孤一声,孤也好与皇妹寄书一封,说道说道这江山谁主!”   “陛下息怒!”跟着储良玉给出的台阶下,姚怀远朝其方向一见礼,“臣这就去拿私印来。”   “明相?”主事惊恐。   储良玉甩袖道:“怎得?孤的话不听,你主子的话也听不得?”   “这……”叩头承下身前人的御令,主事咬唇道,“婢子遵旨。”   三个月后,墨如旧,画如久,只是那画脚的落款与往日有了些许不同。   打眼细瞧着眉开眼笑的主事,姚怀远笑:“妮子这下可是开心了?”   “开心……自是开心了……”捂唇跟在姚怀远身后,主事自责道,“若是早日陛下卖画的钱皆是用来给我等打赏,那婢子定是开心还来不及,怎敢阻拦……”   “不过,陛下这般一来,却是让婢子当了回恶人……”端详着姚怀远的神色,主事小声埋怨,“这随婢子来的姊妹都在怪婢子不识好歹,甚者竟言,婢子旧时便是想挡她们的来路……明相,您是最知心的人,您且给婢子评评理,说说婢子之前之举要得不要得?”   “主事多虑了……”温笑着听完主事抱怨,姚怀远从袖中取出一诏书搁于其手中,“这是从京都来的。殿下可是喜欢主事那些说法呢……虽然陛下来玉泉是为了养病……但这病何日好,还不是由我等说了算……”   “明相!”主事大喜。   攥紧手中来之不易的诏书,主事起身就朝姚怀远一跪:“婢子有您这话便安心了……”   “呵……”出手扶住主事,姚怀远挑眉道,“都是为殿下办事,如何能因鸢之言就安心……主事言重了……鸢以为,主事只要依着殿下之言从事,那定能福泽后辈,百世长安……”   “是是……”点头应下姚怀远,主事匆匆至密室取出一堆画轴。   如今卖画轴早已比旧时便宜了。   早前,凡是从君王手下流出的画轴皆是要送往京都。   这些许月过去,许是殿下对君王放心,又许是明相在殿下那处得了别的密诏,君王画的画轴终是可以拿到街上买卖了。   当然,所卖的皆是明相落的款。   思及近月来,买君王墨宝的人愈来愈多,而君王的面色愈发抑郁,主事不由低眉一笑。   原以为这世上只有忤逆才能令人不悦,谁曾想,竟是顺势也会逼人火冒三丈。   明相真是妙人呀!   转眸看了看与正伴君王游园的女子,主事携几个盛装打扮的宫婢快速迈出庙门。   明相说过,这生意,名气大了才好做。   ……   隔墙听主事脚步渐远,姚怀远转眸与身侧人道:“阿姊这话,怕是快画到头了吧!”   “怎么?阿远是等不及了么?”旁如无人地捉着姚怀远的十指细瞧,储良玉喃喃道,“近月可是苦了你……”   “哪里……”轻笑着抽回手,姚怀远道,“不过是跟着阿姊画了些画……算不得辛苦……”   算不得辛苦么?想着近月来,从眼前人指尖出了百幅图卷,储良玉笑道: “我已联系上旧部,不日就能离开此地了……”   “是要往北疆走么?”展颜与储良玉一笑,姚怀远心道,若不是念安不知明鸢的壳子里装的是她姚怀远,那她也难以像此时这般,轻易将宫中人糊弄过去。   “阿远想去北疆么?”抬眼看了看寺中泛黄的枯叶,储良玉道,“或是北疆寻不得玉泉这般的好风景。”   “怎么,阿姊想让怀远留在京都?”抬指点点储良玉的眉心,姚怀远好笑道,“陛下都逃了,怎么忍心留微臣一人在此?”   储良玉轻笑:“北地苦的很。不光没有这周身的缎子,或是连那膳食也难合你的口味……”   姚怀远勾唇:“若是这般便更好。虚活数载,怀远倒是当真不知苦日子如何。”   “既是这般,那夜里便一同走吧。”储良玉带着姚怀远折回院内,低声嘱咐道,“待会入夜后便熄了烛火,若是瞧到人影,或是难以逃脱……”   闻储良玉竟是做了这般打算,姚怀远思忖片刻,出言道:“阿姊这般想却是不妥……若是有烛火,许是这寺中人尚不在意……若是这院中没了那烛火,怀远以为,这定是自投罗网……”   “那阿远的意思呢?”凝神细听耳边人思绪,储良玉抿抿唇。她只惦记着夜中烛火会将人影投到窗棂上,却忘记了近月来,玉泉寺都无熄火的举动。   “怀远以为,阿姊该要手下做寻常打扮,悄无声息来,悄无声息走……我等能与念安留下的,或该是一地的碎瓷片,或一场大火……”姚怀远轻叩桌案,有条不紊,“阿姊知晓,念安也是多疑之人,她或是不会疑心到怀远身上……但这三月里积在玉泉寺里的银两由不得她不介怀。”   “所以,阿远是期望孤将你劫走么?”弯眉握住姚怀远的手腕,储良玉道,“劫走倒是不失为良策……这般以来,却是万般罪过都在孤一人身上,纵使日后出了岔子,阿远也依旧是祈朝的明王……”   “明王?”见对座的女子竟是那此事打趣,姚怀远笑道,“不过是个爵位,阿姊竟是当了真……阿姊喜欢此物怎得不早说,若是早说,怀远或是可赐阿姊十个八个……”   “十个八个么?那末将可得好好想想何字用来讨喜……”就着眼前人的言语胡诌,储良玉探身蹭了蹭眼前人的额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臣想永伴君侧,不知陛下有何高见?”   “永伴君侧么?”抬眸望着眼前颤动的睫羽,姚怀远粲然一笑,唇际却是储良玉此世都未见过的恬美,“既是阿姊想永伴君侧,那便赐尔为随!”   “随么?”俯首与额下殷红处一咬,储良玉道,“陛下可要将此事记牢!若是日后忘了,臣定不会善了!”   “嗯……”弯眉轻轻一应,姚怀远顺手与储良玉整整衣领。   居高临下的笑靥逼得姚怀远勾唇一笑:“阿姊倒是愈发勾人了……”   “是吗?”不置可否地退回到桌旁,储良玉道,“明日,便是新局了。”   新局么?   转身从储良玉居住折回屋内,姚怀远点燃了藏在榻下的账册。良玉阿姊会用画卷传书,她与念安皆能想到。   但,若要想到那传书之法是高价售画,却是强人所难。   一者,君王墨宝甚少存世。二者,京都虽多子民,却不是人人有闲心。三者,那墨宝下方盖的是右相明鸢之印……   望着蜷缩的页脚,姚怀远心道,阿姊真是好算计——不单单选了其年少时的画风作画,还出钱寻了府婢竞价。   如此一来,虽是耗费了白银万两,却也借得东风,召来了旧部。   往细处说,此计唯一的弊端该是世人眼中储良玉已死,她的旧部亦如是。   但好在阿姊旧部眼光不错,看懂了画中的玄机,寻到明府。   垂手将纸灰倾倒到香炉中,姚怀远再将从雪衣那处得来的书信焚过,即握着一个茶杯慢饮。   入夜,窗外传来淡淡的花香。   待姚怀远分辨出桂花的味道,门栓便落到了地上。   “明王……”不轻不重地唤上一声称谓,开门的黑衣人利索地走到了姚怀远身旁。   “你是?”姚怀远佯装惊恐地摔掉茶杯,却觉脖后一痛。   “得罪了……”   迅速将姚怀远扛上肩头,黑衣人快步踩过地上的碎瓷片,直奔玉泉寺后门。   待其将肩上人送到车辇上,不远处的山寺已成火海。   “走。”伸手将姚怀远护到怀内,车辇中带着面具的人唇间划过一抹轻笑。   世人皆以为她储良玉久居北疆,定称霸于北,实则不然。   所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南疆才是她的经营多年之土!   阿远!你要与良玉一同还家了!   那里,有你最喜的花。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入冬的雨淅淅沥沥,居在雅室内的姚怀远只觉新鲜出奇。   原是冬日也能有这般小雨,原是祈国他处亦这般有趣。   “看来阿远也更喜欢南边……”见坐在窗前的妙人望雨水望的出神,从府外归来的储良玉勾勾唇,“若是阿远喜欢,日后我们就待在此处。”   “嗯?”被身后人的笑声引地转头,姚怀远匆匆提上婢子备好的食盒,佯装哀怨道,“这般自是好!只是,阿姊日日留怀远一人在府中……”   “外面乱得很。”温声打消姚怀远要望营地去的念头,储良玉一手接过食盒,一手撑伞带姚怀远往府外的茶楼走,“近日事多,未顾及阿远,皆是良玉的罪过……军营苦地……阿远还是断了去那处的念头……”   “既是苦地,怀远才想去啊……”仰面看了看身侧人脸上的鎏金的面具,姚怀远捂唇,“阿姊手下人还真是聪慧……单凭腔调就能认出阿姊来。”   “哪里是腔调……”储良玉轻轻扬唇,“不过那些人有把柄在良玉手上。”   “把柄么?”不深究自己为何会被身边人带来南疆,姚怀远欢愉地踏着由雨滴溅起的水花,“说好了!阿姊今日可要陪怀远多听些……”   “好!”点头应下身边人,储良玉忍俊不禁。   天晓得一国之主如何会爱上街头说书。   仔细依府中管家所说的路线寻到定好的雅座,储良玉护着身边人进了一间不起眼的隔间。   说书人的声音荡在间内,姚怀远与储良玉打开食盒。   “据说这是殄谷阁的手艺!”选了个桃瓣妆的递与储良玉,姚怀远道,“怎么尝都是京都的口味。”   “阿远是想京都了么?”尝糕点的动作一顿,储良玉道,“南疆也有些别致的糕点……阿远若是想尝,我们此刻便能去!”   “阿姊想多了!”好笑地望着储良玉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姚怀远喃喃道,“怀远只是觉得这糕点和沽源茶馆的小食颇为相似。”   “呵……原是这般……”储良玉眯眼,“近日事多,良玉有一事还未与阿远言……那标作‘沽源’的馆子,皆是被顾源并了……这殄谷就是顾源新定的招牌……”   “原是那京都的茶馆都开到南疆了……”默记起沽源茶馆是念安的眼线,姚怀远不禁望了储良玉一眼,“阿姊可是与念安起冲突了?”   “算不得。”低头将糕点咬地“咔咔”响,储良玉坏笑道,“不过是告诉了三殿下,明王在末将手上……”   “末将?”被储良玉的自称逗得一愣,姚怀远听到室外传来一声惊堂木。   “祈朝有太多荒唐事。这最荒唐的莫过储将军死而复生!”说书人的嗓子掐得极高,讲得神乎其神。   “这可是真的?”盯着储良玉面上的物件,姚怀远眸光一冷,“阿姊!”   “在……”含糊不清地与姚怀远一应,储良玉讪笑道,“这不是大将军的名头好做事……”   “可……”姚怀远正要细问,室外却是一阵喧闹。   闹事的客人道:“小老儿!你这是说的哪般书!若是姓储的能死而复生,这姓薛的怕是要坟头长草了!你看看,自打那姓储的死了,这姓薛的多张狂!”   “那也是张狂不了几日了!”另一客人反驳,“您是没瞧到,储将军已经去郊外练兵了!那阵仗!嚯噫!真真是北地来的!”   ……   听着室外众人为薛储两位将军争论,姚怀远挑眉起身看向身前人:“阿姊是不是欠怀远一个交代?”   “这……”储良玉扶额,“阿远,此事……”   “可是因阿姊自行上表请遣南疆,而皇妹借机滋事,邀了贼军来犯?”冷声将心底的猜测道出,姚怀远紧手道,“糊涂!阿姊莫不是不知薛毅一行,虽是山贼起家,却也不容小觑?”   “这有何打紧?”拉着姚怀远坐到案旁,储良玉温笑道,“既是北地平了,南疆亦该平……咱们拾掇好南疆,不是就势可以返都……这般,岂不是兵不血刃,逐鹿于野?”   “阿姊竟是这般想的?”压下心头的不悦,姚怀远拉住储良玉的袖子,“带孤去军营……”   “这……”储良玉正欲拒绝,却被姚怀远喂了口糕点。   听着身旁人笑语“阿姊既是不言便这般定了”,储良玉莞尔。虽阿远不这般她亦会有求必应,但使上些小手段,她着实更受用。   去吧!去吧!她也觉得郊外比府中有趣!   ……   翌日。姚怀远到了营地。   待用上明远的假名后,便混在军营中月余。   军营比姚怀远料想的有趣。纵然良玉阿姊只要她作个近侍,她还是私自跟着些散兵做些琐事。   运粮点兵列阵习武……   坐在高处俯瞰,姚怀远只觉着戎装的储良玉煞是好看。   所谓虽千万人,却独见你,即是这等风情。   可那远处的绿点是何物?   竭力去瞧远处移动的小点,姚怀远面色一凛。   招手唤来跟在她身边的侍婢,姚怀远低声道:“快去告诉将军,有敌来袭……”   “可将军只命婢子守在此处……”侍婢望着足尖不为所动。   “这……罢了!”   黛眉轻扬,姚怀远转足朝向储良玉方向,疾呼:“将军!有敌!”   “嗯?”似是听到远处缥缈的声线,储良玉心有灵犀地朝高处一望,正见姚怀远身后显了一道绿影。   “有敌!”镇定地要副将集兵查探,储良玉纵马朝着绿影那处追去。   五里,十里,十五里……   待追到第二日天明,储良玉望到了戒备森严的城墙。   而她所念之人,正被缚在的高高的旗杆上。   “阿远!小心!”听到身后的箭声,储良玉下意识开口。   “阿姊!”盯着迎面而来的箭,姚怀远应了声。   这箭是从阿姊那处来的。   姚怀远知晓这箭的来意是取她性命。   但这本也无什么过错。   两军交战,如战俘何?或是一死,还能免于受辱……   只是,想到身后人自称是“薛毅”,姚怀远便知她性命无虞。   这不,迎面的箭已被眼前的盾牌挡住了。   “明相,你说若是老夫以你为筹码,逼储将军退军三十里,她可会应?”咋咋忽忽与墙下人问话,薛毅舞着手中的大刀甚是张狂。   “许是不能。”驱马上前几步,储良玉无意谴责射箭的将士。   射虏原是她们据北地时的军规,那将士并无过错。   “若是以明相的性命为筹码要其性命,明相以为有几成胜算?”瞄着愈来愈近的人影,薛毅不经意抬袖,露出半块玉符。   “那或是更不能……”没压低声音,姚怀远意味深长地与薛毅一笑,   “呵!没想到祈国明王竟是这么一身硬骨头。”以为身边人与自己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薛毅狂笑着冲姚怀远道,“明相还不知吧!祈帝已是给老身送了国书。国书上说,只要护住您的性命,再除掉那自以为是的将军,这北地三十里皆归老身。”   “痴心妄想!”硬气地与薛毅一瞪,姚怀远朝储良玉那处高呼,“将军!薛贼在此!”   “明王何必在此处赌气呢?”无视姚怀远的呼声,薛毅似笑非笑,“事态究竟如何,我们明日拭目以待就是。说不定储将军真愿意为您舍命呢!”   “可恶!”知晓薛毅之前所言非虚,姚怀远嫌恶道,“三殿下竟是想到这种法子?”   “是啊。”同情地看向储良玉,薛毅将大刀横到姚怀远脖子上,气定神闲道,“储将军,您可瞧见老身身旁绑的是何人?”   “将军!”焦急地与储良玉一喊,姚怀远握紧了手。   此时阿姊绝不能退!不能!   “列阵。”冷面以军令回城上人,储良玉转瞬就下了决定——阿远不能死在此处!   闻城下人竟是开始列阵,薛毅象征性抖抖手,冷笑道:“储将军,您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老身这手上的刀……”   刀?   盯着薛毅手中的寒刃,储良玉挥手夺来弓箭,朝薛毅方向一射。   “将军小心!”   飞驰的箭羽直至薛毅脖颈。   薛毅小退半步,堪堪躲过。但许是慢了半步,箭羽在其颈部落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嘶——”薛毅伸手一摸,怒斥道,“储良玉你——”   “呵!”嗤笑着阻住薛毅,储良玉扬剑朝其面门一劈,“大人莫急!在军言君,你我先将此番战事了结!”   “去!”挥手命人迎战,薛毅将姚念安不得迎战的嘱托抛至脑后。   “如何?”挥剑将前来应阵的男子斩于马下,储良玉冷面道,“可还有人要战?”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荒唐!”见自己这边人马倒在血泊中,薛毅身形不稳。   “如何荒唐?”挑衅与薛毅一望,储良玉俯首舔了舔剑上的血渍,狞笑道,“似是不如北疆血肉可口!”   被眼前妖艳地景象惊倒,薛毅顿了顿,决意祭出杀手锏:“储将军,若是你不束手就擒,那明王怕是要马革裹尸还了。”   “是吗?”扬腕将佩剑抛远,储良玉寒气逼人道,“若是本将军不应呢?”   薛毅道:“那便退兵三十里!”   “三十里?”储良玉冷笑,“你可知南下三十里,死了我祈地多少儿郎?”   “这般说,你是要明王死了?”薛毅握紧手中的兵器,战战兢兢盯着独坐在马上的储良玉。   “恩……”储良玉拉长音,正要应下,却听城楼上传来笑声。   “死有何惧?”弯眉望着不远处身着戎装的储良玉,姚怀远大笑道,“既是被薛将军称了一声‘明王’,那鸢为国而死又有何不可?储将军!日后若是返都,记得年年中秋时,往孤坟头搁上一坛桂花酒!”   “住嘴!”抡膀子给姚怀远一巴掌,薛毅咬牙切齿道,“此时还不是明王开口的时候!”   转头冲着储良玉高呼,薛毅有九成把握:“储将军!你舍得让明王死么?她可是烧了老夫百十座粮仓!”   粮仓?   阿远竟是烧了薛毅那处的粮仓么?   心头划过一阵愧意,储良玉道:“攻城!”   “你——”   薛毅怒极,姚怀远却是笑出了泪。   纵为所爱,亦不该夺其志!   阿姊如此做,甚得她心。   “明相保重!”   挥手命身后的将士攻城,储良玉与姚怀远对视一眼,掉马折回后方。   而其身后却是一阵箭雨,射得薛毅这方猝不及防。   听着耳边“嗖嗖”的剑声,储良玉与随其五六载的副将言:“可是记下了本将军与你说过的要塞?”   “记住了!”副将望着眼前人,心中万千感慨。随眼前人入京时,她只知其为君王而返。待其身死,而自个儿受君令转至南地,她才看懂眼前人待君王何等情深。   将军许是君王的影吧!   “那姊妹们便交与你了!”看了看副将身后的几个女子,储良玉递过军令。   “将军!”   “将军?”   “将军?”   一连几声疾呼都未阻住储良玉的动作。纵马重返城下,储良玉踏着士卒搭好的云梯径直上爬。   “阿远——”待将姚怀远解下,储良玉热泪盈眶。   “阿姊?”不知储良玉如何会上来,姚怀远心头一颤。   “储将军真是好气魄!”眼看着城门因储良玉身先士卒而失守,薛毅气急败坏道,“但孤身上来,可是太不——”   “我哪里是储将军?”不屑地与薛毅一望,储良玉伸手除掉了面上的面具,露出一口白牙,“小的不过是明相认的亲姊……将军多想了!”   “你——”薛毅转眸询问姚怀远。   姚怀远捂唇:“将军且仔细看看,这哪里是储将军?”   “你们——”见眼前二人皆是在笑,薛毅大怒,“哼!来人呀!将这二人压下!”   ……   入夜。   与储良玉聚在狱中,姚怀远忍俊不禁。   自重生后,她便与大狱甚是有缘。   “这大人倒是识趣,未曾将你我二人分开关押!”举筷尝着薛毅送来的小菜,姚怀远眯眼便会想起城楼上薛毅那气急败坏的模样。   “这却是阿远你不了解状况……”斜目瞥了瞥在暗处探头的人,储良玉跟着举筷,“看一个人哪有看两个人省力?”   “她们不怕咱们密谋逃走?”姚怀远抬高声音。   储良玉拱手一笑:“那还请明将军为小的支个招?”   “冤家!”举筷责怪眼前人,姚怀远面上笑出一朵花。   “哪里是冤家,明明是仇家……”储良玉揶揄道,“你且说,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累本将军关牢里,才烧了人家的粮草?”   “可不是!”姚怀远没好气道,“要不是为了让阿姊和我关到一间牢房,远可不会绕这般大个圈子。”   “啧啧!”举筷指点河山,储良玉眯眼道,“阿远以为这牢房比京都如何?”   “不如京都!”   “哦?”   储良玉挑眉,姚怀远一本正经。   “京都里有罗网,有耗子!哪里能比得这有棉絮的床榻!”   “唔……”翻翻膝下的缎面,储良玉佯装陶醉道,“那看来我等此番还寻了个好去处!”   “嘻!”掩面与对坐人笑成一团,姚怀远暗暗思索该如何从此处脱身。   待想过薛毅一直将自己当作念安的亲信,姚怀远便安心与储良玉在狱中呆了数日。   月余,二人终是等到了薛毅传唤。   “听闻二位对我等的招待甚是满意?”打量着眼前两个神采奕奕的华服女子,薛毅也不知自己这般厚遇她们是对是错。   “将军的意思是?”瞧着薛毅的神色答话,储良玉将分寸拿捏的极好。   彼时城楼挑衅,不过是军情使然。如今到其地界上,却是得小心说话。   “嗯……”见储良玉姿势摆得极低,薛毅随之一笑,“老身给二位寻了个新去处。”   “哦?”蹙眉想过诸多不能摆到台面上的去处,储良玉嗤笑道,“不知将军想到了何处折辱我等?”   “这位官爷说笑!我等也是祈国的藩属,如何敢为难诸位?”拿出一张祈都送来的诏书与姚怀远,薛毅道,“如今我等也算是一朝之臣了……”   “呵……”瞥到念安并未将他处的疆土赐予薛毅,姚怀远抬出右相的气度与薛毅一拜道,“那我等便静候佳音了。真是有劳将军……”   “哪里哪里……”为姚怀远周身的气度所染,薛毅亦是一反常态与姚怀远见了个礼。   受着薛毅的礼数返狱,姚怀远与储良玉又享了半月安闲日子。等到狱卒带她们去新住处,已到了开春的日子。   “这去处委实不错!”举目望着绿油油的山坡,姚怀远舒了口气。   “可不是!”抱臂流里流气地踢了踢门板,储良玉嘲讽道,“偌大的番邦竟是只有这般落魄的屋子。”   “二位大人……”见储良玉面色不善,领路的狱卒战战兢兢。   知晓狱卒被自己踢门的举止惊到,储良玉恶狠狠道:“知道姐姐我上战场干得是什么营生么?”   “小的……小的不知……”狱卒缩缩肩膀。   “不知?”储良玉有意说得颠三倒四,“姐姐我以前可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屠户!”   “啊?”不知眼前的贵人为何会提到屠户,狱卒朝姚怀远那边凑凑。接差时,上面人就言此次发配的人不好伺候,可眼前这阵势……她们似乎踢到了铁板?   “小兄弟别被姐姐吓住……”偷偷将看守拉到一旁,姚怀远依着储良玉所言的,递给看守几颗玉珠子,“此物就当鸢替姐姐赔罪!”   “哎!阿远,你在做何物?若是这小子敢欺你!我储屠户却是拼死也要给他开个瓢!”依计要夺狱卒手上的珠子,储良玉演得卖力,狱卒护的小心。   “大人说的是哪里话……”谄笑着将珠子塞进怀里,狱卒与同行的女子使了个眼色。   “京都的!”佯装鲁莽地答话,储良玉风风火火地踹掉了门上的锁。   “这……”眼看着茅草房摇摇欲坠,狱卒忙与姚怀远辞行。   目送狱卒逃得慌不择路,储良玉挑眉:“这不是走了?”   “还是阿姊有法子!”屈膝席地而坐,姚怀远弯眉,“看来回京的日子不远了。”   “怀远想回去?”就势在姚怀远身侧坐下,储良玉亦知晓薛毅遣她二人来此不过是出口恶气。依明鸢在姚念安心中的地位,区区一个薛毅还不敢妄动。   “嗯……”姚怀远轻哼,却未表态。   储良玉指着不远处的流云喃喃道:“纵是不回京都,这般日子不是也不错么……”   “有阿姊在的地界,什么样的日子都不错。”侧身将重量压到储良玉肩头,姚怀远笑,“真希望这般便是一辈子。”   “一辈子?”大笑着将姚怀远揽入怀中,储良玉对上姚怀远的视线,弯眉道,“不日便会有人来了!”   “那此处?”   “定是能拿下!”俯身凑近姚怀远耳畔,储良玉小声道,“昨日从送饭的狱卒那处得来消息,营中已有人诈降了……”   “哦?”伸手回抱住储良玉,姚怀远笑出声,“阿姊怎么如此厉害?”   “如是不厉害……怎敢唐突君上呢?”嬉笑着往姚怀远唇际落下一吻,储良玉双眸如墨。   该是反击之时了。   三月初七,小雨。   姚怀远踩雨在草地上慢行,偶遇纵马的将士。   “明王?”识得姚怀远身份,将士躬身将其迎到帐中。   待瞧见帐中正坐的是一戴面具的女子,姚怀远轻呼:“将军!”   “恩。”女子应过姚怀远,转身将其引到营地更深处。   随着上乘的缎面在眼前铺展,姚怀远瞧到了刚刚与她分别的人。   绣金的缎子着身,头顶华贵的轩冕。那威仪的金钗临空,细细簌簌的步声延绵……   “见过陛下!”   随着身边的山呼落跪,姚怀远头次觉察自己的衣衫竟是这般好看。   “起吧!”   伸手扶起跪地的将军,储良玉将满目的柔情都赠与了跪在地上的人。   阿远!我们就要返都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南疆至祈都间隔七郡十三城。自薛毅一役,储军即拥君为上,送其还朝。   闻国主竟为区区小患远赴边驿,沿途子民皆是箪食壶浆以迎。遂至时年九月,储良玉一行才行至顸水。   顸水自西向东,为祈都之险。   渡水之后,距祈都不过两郡,纵马半月可至。   料想于顸水处会撞上念安谴来的伏兵,姚怀远即与储良玉兵分两路而行。   姚怀远随军行在最前。   “哗哗”的流水声入耳,端得气势磅礴。   “明相?”   隔岸的士卒似是认出了领兵人的身份,隔空往姚怀远这端投掷了一个玉盒。   “明相小心!”   见墨绿的残影横到江上,众士卒纷纷拔剑。   闻利刃脱壳,掷盒之人大笑几声便命身后的士卒与对岸放箭。   盯着满目的白点,姚怀远扬手示意众人后退。   退过百二十步,便见一条索桥铺陈到江上。   “储贼!薛将军之仇,吾定报之!”   喊着复仇的言语,隔岸的士卒迅速渡江追击。   “走!”   姚怀远一边驾马,一边注意身后的情景。   待带众将士离岸数里,姚怀远瞥到远处升起袅袅的狼烟。   “且看看那是什么!”与身后的追兵一喝,追击的将士惊诧回头,就见主将薛琳面色不佳。   “杀了她们!”冷冷地下罢军令,薛琳镇定的带着部分士卒回防。   见主将已走,姚怀远迅速挥臂止住两方的厮杀。   抬袖露出一块从念安那处得来的令牌,姚怀远高声道:“明王在此!何人敢造次!”   “明王?”听着骑在马背上的女子自称“明王”,拔剑的将士皆是一惊。她们此行不是为了营救明王吗?明王怎会与叛逆聚在一处?   大胆的副将率先出头:“明王!您可知储良玉是乱臣……”   “住口!”怒斥副将半句,姚怀远凛然道,“天下人皆知储将军护主还宫!尔等如何敢造次!”   “可……”副将紧紧手,眉间也是一阵纠结,“可昌王言,就是储将军将明相您劫至南疆,胁迫国主南迁……”   “是么?可是昌王与你亲口说的?”姚怀远温笑着下马,步步生风,“若是道听途说来的,将军可要小心自己的性命!”   “如何会是道听途说?我等有陛下的近臣文薏同行……”挥手命文薏上前,副将低声道,“方才那盒子是空的……投与明相不过是试试手气!”   “那将军的手气着实不错!”一边与副将寒暄,一边敛眉望向来人,姚怀远状似平常道,“敢问文统领,陛下在何处?”   “嗯……”视线在姚怀远面上流连片刻,文薏笃定道,“在此处!”   “那陛下是为何而来?”   “为苍生!”   “苍生?”笑着绕众士卒留出的空地一周,姚怀远抬袖道,“不是说陛下被鸢所来么?”   “明相说笑了!陛下如何会将自己的性命儿戏!”侧目望了眼身边的副将,文薏陡然抬高声音,“文薏此行,即是为陛下而来!陛下心忧天下而南,却为昌王所惑,留其权柄,以至其拥兵自重,独占祈都……以文薏所见,若是储将军再不至祈都,那这江山或就是昌王的了!”   “放肆!”忍住心头的暴怒,副将抬手指住文薏的脖子,“昨日你明明不是这般说的!”   “哼……”文薏冷哼一声,嗤笑道,“文薏为陛下而来,如何能与你这贼人说真话!”   副将怒极拔剑:“你——”   文薏举出一卷轴:“文薏手中之物乃是薏亲手所书,记得是几位将军叛国之事……旧时,薛毅之地乃我祈朝旧土……今日若无储将军,怕是要生生割舍出去……如何忍得?”   “你……”看罢文薏,副将双目通红,“明相……您也信这厮的胡言……”   “胡言么?”   接过文薏手中的卷轴朗声读与众人,姚怀远举剑刺入副将心口:“贼将不杀,委实难消心头之恨!”   殷红的血迹淌下,随在姚怀远周围的将士也纷纷拔剑刺向失了主心骨的流兵。   “明相!”见阵势眨眼间就转换,文薏瞠目。   “莫慌!待日落时,陛下便归来了!”挥手召众人回营,姚怀远只道明鸢这张脸好用。   日落。良玉归来。   二人对座饮罢浊酒,才唤文薏近身。   “陛下……”看到储良玉,文薏眼眶一酸。   匆匆跪倒阶前,文薏泣不成声:“京都传来消息说……”   “说什么?”伸手扶住文薏,储良玉与姚怀远交换过眼色。   文薏这抹泪的阵势来得太突然。   “嗯……”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文薏低泣道,“敢问储将军何在?”   “这……”姚怀远望了储良玉一眼,正要答“在外”,却听储良玉道,“储将军已然罹难……”   “什么——”被“罹难”二字惊到,文薏慌神,“京都有消息说陛下赐死了储家上下百余口,难道是真的?”   “什么?”   闻说储家人死讯,姚怀远与储良玉皆是变了脸色。   储良玉是惊,姚怀远是怒。   储良玉惊处是顾源在京都竟没护住储府人性命,姚怀远怒处则是姚念安竟是为一己之私动摇国本。   君诛臣原不是大事。但如储府这般屹立数朝的世家,却能轻易除去。   含糊安慰身旁人两句,姚怀远留文薏在帐内,独自回了自己的居处。   ……   四更天。   军营中依稀能瞧清人影。   踩着沾了白霜的秋草前行,姚怀远决意返都——她不能再任着念安胡作非为。   “阿远,你这是准备往哪去?”   从姚怀远身后将其揽住,储良玉言语中流出几分不耐。她已从文薏口中得知,储府上下死了百余口不假,可雪衣与母亲皆不在内。   “阿姊以为呢?”   不知储良玉此时的心境,姚怀远望着远处的月色失神。   昨日似乎死了不少人。   储良玉答: “京都。”   姚怀远笑:“阿姊既是知晓,又何必问?”   “京都不能去。”储良玉拘着身前人不让走。   “如何不能?”姚怀远眯眼。   储良玉道:“阿远是知道的……”   “念安么?”姚怀远含笑。   储良玉道:“不出三月,我等定能拿下祈都……”   “可……”从念安这厢想到那个总要她护着的幺妹,姚怀远心思一沉,“阿姊莫不是忘了京中还有嫣儿?”   “嫣儿那丫头……”储良玉犯难。   她着实无几分把握护住姚含嫣。   “阿姊且看此物?”将百日举出的令牌与储良玉一瞧,姚怀远道,阿姊营中该是有念安的眼线。”   “是吗?”想着白日竟是那般轻易就渡江夺下城池,储良玉心头一颤。   适时,周遭起了一股浓烟,杀声一片。   “这般看却是不能不走了!”   庆幸储良玉今夜未带众将士入城歇息,姚怀远转足与储良玉唇间落下一吻:“信吾!三年内,接你入宫来!”   ……   敦化二年九月,昌王与祈帝战于顸水。   祈帝胜,却折储将军于野。   时年十月,昌王遣明王至顸水,定顸水之盟,依水为界。   敦化三年二月,昌王临位称北帝,易祈帝为南帝,更国号为封言。   封言元年一月,战事起。北帝御驾平三郡。   二月,流寇起,北帝召薛氏剿贼。   三月,诸事平。   四月,北帝病,托国权于明王。   九月,明王行新政,万事皆兴。   ……   “砰砰砰!”   深夜的敲门声惊醒了浸在梦中的姚怀远。   “何事?”起身在榻上坐直,姚怀远推了推榻旁的奏折。   两年来,借顾源之银赈灾民,借吏部之权布私恩……   时至今日,她已实权在握,不必看人脸色。   当然,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念安的病来得恰到好处……以及薛琳战死京郊。若要问薛琳死因,姚怀远也不知剿匪如何会身死,她晓得的只是她批了朝中赔银子的折子,匆匆将此事揭过。   “鸢姐姐!皇姐挺不住了!”将木板敲得叮当响,姚含嫣隔着门板哭作一团。   “什么?”掀被与姚含嫣入宫,姚怀远的步子走得快极。   当金灿灿的殿堂映在眼底,姚怀远直行到姚念安榻前:“陛下?”   “阿姊?”似是到了弥留之际,姚念安忽地抓住了榻旁人的袖口,“你是来接我的么?”   “接……”姚怀远还未开言,姚念安已冲着她身后的姚含嫣笑道,“皇妹!你也来了!咱们也算一报还一报了!鸢卿言你良善,你怎得总是要谋害于我?好了!你也来了!咱们一起去见母皇吧……来人啊……”   “陛……”姚怀远出声要问姚念安在说何物,却见身边的嫣儿伸手掐住了姚念安的脖颈,“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若不是你逼我!嫣儿何止于如此!三皇姐!你知道吗?文萱死了!死因便是前年你赐嫣儿的汤药……您何其狠心,竟是在汤药里掺毒……中毒的滋味不错吧!这是顾源为嫣儿寻来的毒!哈哈哈!定是不比扈大小姐的差吧!”   “鸢——”挣扎着向姚怀远求救,姚念安莫名凄然。偌大的金殿怎么只有她一人?   “莫喊了!”陡然加大手中的力度,姚含嫣讥笑道,“三皇姐!你认错人了!鸢姐姐就是皇姊!皇姊就是鸢姐姐!亏你谋划半世,却是落得这般下场……”   “你,你们——”   被突然其来的真像击倒,姚念安眼白直翻,未几时便断了气。   见榻上人已死,姚含嫣即起身漠然理理衣袖立到姚怀远身侧,唇间露出一个诡谲的笑意:“陛下!别来无恙!”   “嗯?”盯着姚含嫣的笑意出神,姚怀远心底浮出一个不敢承认的名字——瑶玥。   “您……”姚怀远凝神,姚含嫣眸中却淌出了一滴泪。   “皇姊——”   伴着一声低泣,姚怀远护住了扑到她怀中的人。   封言二年十月,北帝崩,含王临位。   十二月,含王邀旧帝返都,还朝于旧主。   次年四月,旧主迎明王为御妹,永住銮宫,史称“二主”。   其后,诸事安泰,直至四十年之后。   封言四十三年春,二主崩于院中。   同日,含王辞世,祈朝归于新主。   新主非世家女,野记姓顾名玥,端了副妖冶的相貌。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悠悠的桂香弥漫,姚怀远睁眼看到了一张熟捻的脸。   良玉阿姊?   抚上那白皙的面庞,姚怀远只觉自己做了一场大梦,梦到了自己与眼前人生而死,死而生,兜兜转转半世,终是佳偶天成。   “阿远?”伴着姚怀远的动作睁眼,储良玉呆愣片刻。   她怎会看到自己的脸?   不,眼前不是她的脸。眼前是阿远的脸……是阿远!   敛袖握紧了身前人的手,储良玉喃喃道,“昨夜,良玉梦见你成了明鸢!”   “怎么!阿姊也梦到了?”皱眉察觉记忆似是凝在与阿姊入寝的那刻,姚怀远努努嘴,却是念出一个许久未想起的名字。   “瑶玥?”   “嘻…”   姚怀远话音未落,一个红裙女子凭空而显。   “可喜老身赠你的姻缘?”娇声问来客,瑶玥在自己居处格外自在。   “姻缘?”瞥着瑶玥衣摆上的纹路,储良玉记起传言。   传言南天有镜,名为瑶玥。其能勘破死生,转换命盘。   “当真是瑶玥?”仰头望了望漫天的桂枝,储良玉趁手一探,却是拂过无数光点,似真似幻。   “如何不能是瑶玥?”   点足于二人身前一舞,几排墨字即呈在虚空中久久不散。   “祈姚氏七十三代女怀远以血盟誓,愿祈国国运永昌,子民安业;愿姚族族运永昌,子孙福延;愿储氏良玉,得偿所愿,世世长安。”   凝视虚空中的尾句,储良玉指尖一颤。   原是不曾入梦,万事皆应誓言。   只是,阿远如何能在祭天几时倒出这般奇言?   “呵……汝以为此之为一世么?”掐指点出一面玉镜,瑶玥嬉笑着消失在二人眼前。   “瑶玥……”   见出言的女子转眸就寻不见,储良玉匆匆绕着玉镜转了几转。初醒时未察今是何世,等其徘徊多时,方知身居秘境之内。   “此处可是仙境?”挑眉望着手中随意念而出的糕点,储良玉盘腿坐到镜前。   “不是。”靠在储良玉肩头看镜中人生离死别,姚怀远弯眉,“我猜此物在就在祈山。”   “此物?”储良玉呆愣,姚怀远却点着镜中的景象轻笑,“你看娘亲吃饼的模样多么有趣……”   “唔?”随姚怀远指尖一看,储良玉望着镜中的人影薄泪涟涟。   虽生前与娘亲雪衣已共度数个寒暑,可今日重观,又一番感言。   “有何可哭的?”弯眉换了副别景与储良玉,姚怀远心底却是戚戚然。原是祈顶那日嫣儿便去了,而之后便是念安的河山。   瑶玥……   它究竟是勘破了命数,还是只勾勒了一场虚幻?   “原是那日我也曾死过……”望着自己倒在病榻上的模样,储良玉苦笑,“梦中总想念安如何会留我一条性命……如今看,却是瑶玥的手段……”   “何止……薛毅那战阿姊也死过……死得缘由,不过是阿姊没躲过冷箭。”浅笑着抚上储良玉的眉眼,姚怀远道,“我等来此处,或是皆因坠下山崖之故……须臾之间,我等享遍人间情乐,亦知晓死生无常……今时,怀远想问阿姊,若是早知日后事,阿姊可会如梦中所为,走南闯北,只为怀远一人?”   “如何不会?”储良玉莞尔,“玉泉寺中,良玉以为自己已然说得明白……”   “是吗?”伸指点过数个不同的结局,姚怀远道,“看来皇妹也有得胜的时候。”   “可不是……”细看念安终老的模样,储良玉锁眉,“可惜血染河山……”   “结局未定,路数却可查探……许是念安之举,躲不过屠戮,而怀远之治,避不开寡断……”折花将玉镜点碎,姚怀远道,“但,怀远终是想再走一遭……”   “那便同去吧……”揽住姚怀远往镜中裂缝一探,储良玉只觉一阵罡风,送二人落于荒野。   “陛下!”   文薏的声音由远及近,荒野中的二人相视生情。   即是文薏到了,那雪衣许是也在山间。   嗯,许是该准备还都赏桂了!   ……   翌日。   祈山底,一女子抱幼童临空而望。   “她们走了……”幼童拽着女子的衣袍笑成一团,“玥姐姐还断定她们能走一世?”   “如何不能?”瑶玥点足,带幼童折回秘境,口中道,“此番切不可再乱人世……”   “如何不能?”幼童伸指点出一个人影,神神叨叨道,“念安不如雪衣,彩妢这次要变雪衣……”   “怎么如此?”带幼童转入玉镜中,瑶玥垂目道,“人世之趣,就在于落子无悔。妢儿悔之又悔,看似有趣,实则无趣……阿姊早时觉二人能走一世,不过是青梅年少,情痴成对……至于妢儿你造就的变数,纵自诩磨砺,亦生祸事……”   “这般说,阿姊此番只想看二人白头?”   “虽说人世如戏,却不是步步有据可依……”含笑将怀中幼童点成玉石,瑶玥隐身并入祈山,“诸生之棋,但诸生可为……旁人虽可助,却定不得局……”   ……   德川七年九月,祈帝祈山归。诛右相于庭,聘储氏为祈君。   次年,囚昌王于豫园,斩扈府于永宁。   次年,秋日暮。   祈帝祈君游于野。   “这桂花真好看……”折枝递与身旁人,姚怀远弯眉道,“花开宜折直须折……迎君原也不似孤之前想得那般难……”   “若是无旧事,怕也难这般容易……”嬉笑着回望与姚含嫣同在林中的储雪衣,储良玉语调变得轻快道,“这世,嫣儿许是得了个好夫子……”   “储府人怎会有差?”追着储雪衣笑行在林间,姚怀远心思百转。   旧时嬉闹,只觉不合体统。   如今再临,风采卓然。   嘻!这般佳期甚好,愿世世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ω?`)写了一个月,写完啦。可能后面几章看着晕,只能求多包涵。嗯……写一个多月,有些舍不得发完。重生穿越都是不可为之事,写来不过是求个圆满。旧言,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诸君看取何物,终是诸君所想所感。   这文写时,渣作者想写写人性的复杂与挣扎。写着写着,就觉人无常态,水无常形……而后,笔随意动,也就意识流了。   ……   虽然敝帚自珍上不得台面,但还是想自己解构一下自己的写的故事。瑶玥其实不是人,也不是神,而是合规律性的一种延展,而最后一章的彩妢,则是人的欲念以及其他。   凌乱些说,这文写得时候有点超意志。也许是前段时间被科学主义和非理性主义搞崩盘了……大家随意看。写得不好,也莫怪。渣作者文化阅历都不怎么上道。   啦啦啦,没写君臣之间的博弈算是此文败笔。文案与正文不符就别吐槽。四十万压成十万结构写,有些东西被略掉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坦言,要是时间宽裕,不会写得这么仓促。但三次元的事情时不我待。写文三年,着实误了很多大事。虽然写文也没写出什么样子,但耽搁的时间着实让渣作者和身边的小伙伴差距增大。   虽然不后悔花了那么多时间干自己喜欢的事,但现实挺残酷……一步错,步步错,错到如今,渣作者也不知该如何立事——回头四顾,似乎也只能撸起袖子埋头去赶。   这世界令人讨厌的地方或是在于,很多人会冲着二十岁的姑娘喊,你已经没时间了。   升学就业父母……   真是转头朱颜换,半点不由人。   ……   咳咳咳,牢骚有点多,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很多东西写不动啦!哈哈哈!不过这文写得还是很开心哒!非常感谢亲们收藏留言追文。没单机真是太给脸啦!   有作家说,对于作家而言,大部分有光的剧情都是一次虚空的飞行。   不知道渣作者下次会什么时候飞,但短期内可能不会再上晋江啦!   初中起,第一次遇到网络小说就觉得找到了真爱。如今大学毕业了,可能会转为纯读者吧。整的说,写文虽然愉快,但看文的时候更轻松|?ω?`)。年少看虐不眨眼,老来偏爱傻白甜。   嘿嘿嘿,不要脸说,每次写完结局都很想骂自己,你怎么能写这种满是马赛克的结局呢?后来想想,或是为了自己我成全。   哎。略矫情的不愿写流畅故事。自嗨的想法是,希望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甚至是老死前都不觉得自己有黑历史。   唔。   谢谢亲们愿意看我写的故事。   ……   养心莫善于寡欲。写了几百万字,忽然有些迷茫商业化对不对。   或许不该签约,或许就该像现在这般一腔孤勇,写点自己喜欢的小东西。金钱真的会侵蚀灵魂呀!哈哈哈哈。   ……   心情愉悦的盖上完结。   如果亲们有槽要吐,跪求不要在文下。   原因主要是……渣作者看了也不会改。   ……   _(:з」∠)_咳咳咳,第一次花钱买的封面,渣作者很喜欢。   呐呐,一直想自己会以什么样的姿势告别这里——没想到会是这样。   不知道看文的大朋友多,还是小朋友多,如果是大朋友,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阖家欢乐。   如果是小朋友,呐呐,渣作者哀嚎,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要好好高考,要选好专业,选好地域……不要被周围人忽悠……渣作者二十多岁才想通,学历的意义不在于知识,而在于筛选。可能十几岁时,觉察不到某些东西的意义,但五六十岁时,才明白人口众多带来的悲哀。   嗯,亲爱哒小朋友,上大学后,你就是个成年人啦,成年人的一个BUG是,不论对错,只有选择。这句话潜台词是,无论周围人如何言语,只要你做出选择,后果都得自己承担。渣作者刚毕业时不懂这个道理,已至吃了不少暗亏。癫狂时想,如果家中没钱没权没势自己长得又不好看,也没有遇贵人的资本,那还是好好读书吧,这勉强也算是提升阶级比较舒服的路。自古人生于世,需有一技之长,或是在普世意义上,理工比文史容易点。   ……   哈哈哈。   不知二十多岁悟到要好好学习,晚不晚?畏惧与昔日同行的人愈行愈远。   转眼人生就过了四分之一了……或者三分之一,二分之一?   莫名惶恐。   时间是把杀猪刀。   ……   嗯,路在脚下呀。   希望以后能进更高学府,夸张些想,要是以后能读个博士,博士后也不错?要是能写写学术专著,或是祖上也积了德。   ……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真希望这辈子都能浸在书香里,与文史为伍。   ……   _(:з」∠)_巴啦啦,结尾说句不合时宜的话,网络小说看多了伤时伤神伤肾……大家有机会还是在三次元多开拓……   ……   嗯以上都是渣作者的梦话(肺腑之言),觉得不对就不要怼渣作者了。渣作者也是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颗草去。原谅一个没见识的小人物。   啊啦啦,祝好!希望看文的小可爱们求仁得仁~( ̄▽ ̄~)~   记于2017年9月24日。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